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今生不做鬼

第19頁 文 / 鏡水

    一清醒就聽到韓念惜的聲音,宗政明看見他掐住孫望歡的頸子,彷彿遺忘蝕入骨髓的疼痛,探手就要阻止,才剛觸到他的肩,對方就立刻倒地不起。

    他注視著昏厥的韓念惜,然後望住自己的掌心。

    「咳……」孫望歡一抬頭,發現他居然醒了,興奮地喊道:「啊!你、宗……」

    「他們是要收回兩個。」宗政明喘息冰涼,汗流浹背,低幽地說道。

    「什……」孫望歡只瞧到他動了動嘴,卻沒聽見說的是什麼。

    突然間,旁邊的木櫃抖顫起來,腳底傳來壓抑地鳴,隨即就爆發開來!只不過眨眼,震撼變得巨大而且強烈,天搖地動了!

    「地震!」孫望歡錯愕喊叫。

    如此大的地震,她小時遇過一次,只要等搖完就沒事,就沒事……一片動亂之中,她站也站不穩,只能扶著牆。宗政明則冷冷地垂首,始終看著地上的韓念惜,她忽然覺得他們兩個好相像,那樣青白得像是不像活人的臉色。

    搖動呈現趨緩的跡象,房頂喀嘰的聲響卻愈來愈明顯,塵灰落在頰邊,她一愣,才昂首,一大塊的屋脊就這樣在他們頭頂上直接地砸掉下來……

    宗政明見狀,伸手就要推開她,孫望歡卻不管危險,反而緊抱住他的膀臂,氣憤地瞪他一眼,像是在說即便會死也要一起,跟著奮力拉他往床鋪方向滾倒。

    僅是瞬間,只聽得砰磅幾聲巨響,一陣塵煙暴起,許多破碎磚瓦紛紛跟著落下,直到再沒有聲音為止,宗政明方能睜眼視物。

    天黑了。

    他橫躺在已垮掉一半的床鋪上,從破裂的屋頂睇著皎潔明月,偌大的石塊在他腿邊,只差分毫就會將他和孫望歡搗成爛泥。

    剛才的情況,應該是躲不過。是出差錯?還是神跡?

    房頂上有兩個黑影緩慢地消失,不留殘像,雲散煙消。那塊脊樑,目的本是要砸死他和韓念惜的。他腦海裡忽然想起韓念惜剛才的話:

    「讓妳……就算要死也死不得。」

    周圍已經恢復平靜,前一刻的激烈震動像是作夢。夜風灌吹進來,拂過他的四肢,他抬起手,幾許柔軟的青絲乘風與他長指纏繞著。

    好真實,他不禁握在掌心裡。

    孫望歡就趴在他的身上,掙扎一會兒才半撐坐起,她的髮梢儘是泥灰,衣裳和面容也都完全髒了,她沒有絲毫重獲新生或為自己感到萬分慶幸的喜悅,僅是雙眼濕潤並帶有責備地狠瞪住他。

    用力喘口氣,她緊抿嘴角想要忍耐,眼眶卻完全紅了。

    「你說……你現在就說!說你再也不做只顧著救我這種蠢事!說你從此以後再也不生病!說你會活到一千歲!說你一定不會比我早死!快說啊!」她忿懣惱怒,抓著他的衣襟,全身都在細抖,卻依然掩不住啜泣,流出的涕淚,弄得滿臉都是,哭得像個孩子。

    他的記憶回到她很小的時候,她也是像這樣坐在他身上。

    以為二十年短暫,但原來,他也擁有「回憶」這樣子的東西了。

    宗政明伸過手,拭去她的淚,然後放到唇邊舔去。

    是溫的,這就是眼淚。

    她怔住了,瞠著泛濕的雙眸瞅住他。

    「小姐,妳生,我就不死。」

    他白白的臉沒有任何表情,嗓音還是一樣清冷。

    聞言,她卻屏息凝視他,跟著「哇」地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抱住他的頸項,像是永遠也不會再放開。

    宗政明壓住她柔軟的腰,身軀貼緊得沒有空隙。下知是她的還是自己的,鼓動的心跳打在胸腔上。

    他是一個鬼。

    一個,想要當人的鬼。

    第八章

    「我說,我肯定是看到鬼了!」

    「大白天的看到鬼?妳是不是眼花弄錯了啊?」

    「我可沒老到瞧不清楚東西!」

    「是嗎?那妳說,那鬼是生得什麼樣?」

    「妳們不信我?好!那是個男鬼,穿著一身黑衣,有時出現在入山的步道上五官又硬又冷,像是用筆給畫上去的,像極面具,尤其臉孔白得呢,尋常人可不。有那種膚色……對了,他還戴著一頂笠帽,好像在揀柴!」

    「咳!」

    一聲打岔的咳嗽,讓幾名專注的婦人同時轉過頭。

    孫望歡放下杯子,低首搗住嘴巴,一口茶水嗆得她面紅耳赤。

    「哎呀!望歡師傅,妳真不小心,喝個茶也會嗆到。」離她最近的大嬸連忙幫手拍背,替她順氣。

    「咳、咳咳!」孫望歡眼眶泛濕,又厲害地咳了幾聲,再拿起茶杯喝水潤喉,才終於能好好說話:「謝謝妳,張大娘。不過,我不是說了別喊我師傅嗎?」她撫著喉部,傷腦筋地苦笑道。

    「不不,望歡師傅,妳這麼好心,替咱們這些不識字的鄉村野婦寫家書給外頭的男人孩子,咱們心裡可是很感激很感謝的,尊稱妳一聲望歡師傅,並不為過啊。」

    五、六個年約四十的大嬸都連連附和著。

    來這小茶亭聽望歡師傅念信,或者請望歡師傅寫信,都已經快要成為她們的日常活兒了。

    「可是……」她覺得那些只是舉手之勞而已,不足為道。

    「望歡師傅,上回我說要介紹兒子給妳認識,妳不是說自個兒已經成親了嗎?收日帶妳夫婿來給咱們瞧瞧嘛,妳是不是不好意思啊?甭擔心,咱們只是想要認識一下望歡師傅的家人而已。再說,咱們年紀都這麼大了,不會……被看上眼的啦!」

    幾個婦人呵呵直笑。

    孫望歡愣了愣,才弄懂最後一句話的含意。她雙頰一紅。

    她……她又沒有故意藏起來不給看!

    何況,她們明明瞧過了,只是……沒當他是人而已。不知是好氣還好笑,她睇看外頭天色,道:

    「幾位大娘,我該回去了。下次送信的時候,再喚我吧。」

    也到了該回家燒飯的時候,婦人們紛紛道謝,不忘繼續提醒孫望歡下次記得帶人來,隨後各自離開了。

    「我的……夫……婿啊。」走在小路上,她喃喃自語著,隨即滿臉通紅,輕喟一聲。

    就快要到家了,她……和宗政的……家啊。

    明明旁邊沒有人,她卻低頭快步地走進門內,好像怕誰睇見般。

    若是讓宗政知曉在外頭,她已成了他的妻,不曉得他那冷冷的臉龐會不會終於有些表情?

    關上大門,抵著門板,她歎出一口長氣,慢慢走進廳裡。

    屋子裡只有她一個人。左右張望著,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她便找張椅子坐下。

    望向窗外,日陽西斜,幾戶人家炊煙裊裊,想到廚房還有午膳吃剩的饅頭和滷肉,今兒晚可以就這樣打發了……大嬸們請她寫讀家書,她不收錢,她們熱心分享食物說是交換,其實是互助互信的,那聲師傅,真是擔不起。

    她是不是該學著燒飯呢?那樣……就真的會變成他的妻了吧。

    身體好像會冒煙似的熱起來,她又輕輕歎了口氣。

    他們不過搬來這小村鎮三個月,卻好像過了很久……

    在杭州韓府發生的事情,也已經是一年前的往事了。更似恍如隔世。

    她面向大門,坐在桌旁,山頭後,橘紅色的日陽一點一點地轉暗,四周沒有人為的聲響,風吹進來,將她的髮梢撩起,她卻只是望著門口。

    她真的,很討厭等待……

    怎麼等,怎麼看,不來的,依舊不會來。

    思緒就要飄遠之際,有人推開門。孫望歡瞬間醒過神來,不自覺地站起身,就要小跑出廳迎接。發現自己表現得太過期待,她一頓,步伐又停了住。

    但見一個戴著斗笠的男人走進屋內,背上負著柴薪。

    男人摘下笠帽,太過白皙的臉色,真的不像常人所有。

    雖然戴著斗笠出門,還是不小心給看見真面目了啊。憶起大嬸們說的話,她倚站在門前,總算露出笑意,低喊:

    「宗政。」

    宗政明將上山揀回的柴放落在一邊,抬起頭來。

    「我回來了。」

    「我……我又不是沒看到。」她一愣,紅著臉小聲嘀咕。

    好像被發現她在等他似的,什麼「我回來了」……這裡,這個地方……她抿抿乾澀的唇瓣,最後只說:

    「你餓嗎?我--」

    轉回視線的剎那,宗政明放大的臉孔就在眼前,她不覺嚇了一跳。

    他無聲無息地,突然縮短距離,靠得好近。

    她瞠著受驚的瞳眸和他極近地對看著。因為他也是睜著一雙眼望住她,她便只能這樣尷尬地和他相瞅……她動也不敢動,只是感覺他冷冷的氣息一點一滴,慢慢地像是渡給她了。

    他的睫毛細長濃密,孫望歡倒是頭一回注意到這點。

    「妳餓的話,自己先吃。」在奇怪的停頓之後,宗政明這麼說道,隨即越過她,走向自己的房。

    她混亂地站立在原處沒出聲,半晌,不禁舉起手摸住自己的嘴。

    待發現自己羞恥的舉動,她滿面熱紅,憤惱地小聲道:

    「誰教他一副……教人誤會……的樣子……」

    他一定不知道惹得她多麼心慌意亂吧。可惡的笨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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