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鏡水
她喚什麼名字?好像是孫望歡吧。先前從門僕那邊聽聞有如此一位姑娘的存在,還以為會是個帶有風塵氣息,又或美艷動人的女子,沒想到,只是個相當平凡的姑娘。
會這樣獨身跟著男人,難免讓他有先入為主的想像。范師傅心裡感覺慚愧並且失禮,無論對方有何理由同行,此時,那雙眼眸裡所透露出來的真誠關心,都是不容置疑的。
打從他和老大夫被宗政曉帶進門,這姑娘就動也沒動過了。
想到還有一個人也病倒了,范師傅擔憂地歎息。
「范師傅,我先給表少爺開昨日給當家的同一張方子,穩住他們的氣血,希望他二人吃了會起作用。」老大夫將藥方遞給范師傅,隨即背起藥箱,面色凝重。「我現在就回去,好好查查這是什麼病。」
「有勞。」范師傅恭敬送走老大夫,一回頭,望見少年害怕地貼在牆邊,他上前,溫聲道:「你家公子還有我的主子,他們兩人生病的事,暫時別張揚出去,知道嗎?」
「呃……嗄?」宗政曉遲鈍地瞅住他。
「避免造成驚恐,弄得人心惶惶。」
范師傅直接道出理由,讓宗政曉立刻明白了。少年以點頭作為響應,他便道:
「你不願意的話,可以不必待在這裡。」
聞言,宗政曉一雙眸瞠大,很快地摸到門邊,范師傅再次提醒道:
「記得我說的話。」
宗政曉用眼神表示聽進去了,隨即一溜煙地皰走。
范師傅疲憊地揉著額問,其實為照顧韓念惜,他已兩夜沒有合眼。望著床上的宗政明,他微微皺眉。
這病,來得太突然,太沒有預兆,也太……巧合和詭異了。
床邊的姑娘依舊沒有任何動作,他想著這病如果會傳開,那就不適合讓其它人接近病者。但是,他自己也無法不去探探那個人……
「哪……」
正待離去,孫望歡突然出聲,范師傅雖然驚訝,卻也停住腳步。
「有什麼事嗎?」他態度和善。
「你是……范師傅吧?請問你……他……」她始終垂著眼,凝視床上不曾睜開雙目的男子。「他得的病,是會讓別人也得到……而且難以康復……是像痲瘋病那樣的……病嗎?」
她的嗓音相當輕細,尤其是最後兩句,不專注點大概根本聽不到。
范師傅沉吟良久,歎出一口長氣,說道:
「對不住,在下並不知道。」
她似乎低低地應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孫姑娘……」他的性格溫良,想安慰對方。不料喚她卻沒反應,他再開口:「孫姑娘。」
「嗯……咦?」這次,她遲了半晌,才宛如醒來似的抬起臉。
看見她那副恍惚的模樣,他也一時忘記自己能說些什麼。只溫聲道:
「也許妳該歇息一會兒。」
「啊……謝謝好意。」她笑了笑。「不過,在這裡就好。」
「那好吧。」范師傅體貼地沒多說。
他走出去,帶上門。步上長廊,一種莫名意念讓他昂首望著房頂。
昏暗夜色之下,一瞬間,好像感覺有人站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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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該怎麼辦?」
大白天的,宗政曉蹲在庭園裡,自言自語著。
他家公子的病也不知會不會好,這下要什麼時候才能回去?
原本他是有目的才跟著公子的,現在變成這樣,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該怎麼辦?
想到宗政明有可能會病死,他就覺得好生氣。
「奇怪,他對我又不好,我幹啥這麼擔心他?」相處大半年,害他好像不小心地生出一點點感情,他不要這樣啊!「可惡可惡!他不怎麼管我,也不叫我做粗重的活兒,從來沒罵過我或打過我,讓我吃得很飽很飽,我身上還有好多用不完的銅錢……我為什麼要惦著他?他不就是……不就是、讓我覺得有點像哥哥,可是他沒表情像屍體,根本一點都不好啊!」
抱住自己頭,他扁著嘴抱怨。隨即洩氣地站直身,不曉得能做什麼,但不到處去晃晃卻又無法克制胡思亂想。
行經孫望歡的房,想到這幾日好像都沒看到她人,這府裡,除了公子,也只有她算是自己比較熟悉的人,他遲疑了下,上前敲門。
「孫姑娘?孫姑娘?」
沒人應聲。他又再喊,還是一樣o/心裡覺得懷疑,她該不會一聲不吭的離開這裡吧?
不明白為什麼這個想法讓他覺得頗為氣憤難平,雖然自己也很怕公子的病,但還是留下了啊,他以為公子和孫姑娘感情不錯呢。
繞到後面窗台想要確定,他小心翼翼地推開一個縫,沒料有人就坐在窗邊,他嚇一大跳,敗露叫出聲音。
「啊……孫、孫姑娘!」
以為她看到自己了,沒想到她卻是在他喊人之後才抬起臉來。
「……咦?是你啊。」孫望歡說道,隨即又低下頭。
聽到她這麼開口,宗政曉頓時覺得自己笨到無可救藥。
算了,被發現就被發現。好奇她專注地做著什麼,他索性將窗縫開得大一點,踮起腳尖瞧著。
這一看,他可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只見地上推滿了紙,每張都寫得密密麻麻的,桌旁放著一隻木桶,裡頭全是黑水。她該不會……從前夜回房後就沒出去過?
見此情景,想到她兩天兩夜都在房裡做些什麼,他霎時錯愕地忘記言語。
孫望歡伏首案頭,沒有理會他,只是提筆振書。
「妳到底是……」他識字不多,當然看不懂她在寫的是啥,只是、只是……桌上的蠟炬已經燒乾,他瞪著她墨污的指尖。
她……難道她以為這樣拚命地寫著這些玩意兒,就可以幫助公子康復清醒嗎?
忽然發現她額上有塊瘀血,他不禁脫口道:
「妳的頭怎麼了?」
她好像根本沒聽到。
又是沒有響應,宗政曉歪著脖子看她一會兒,遂低聲道:
「公子他……一定會好的。」語畢,他掩上窗板,走開了。
孫望歡彷若未聞,也沒注意有誰來去。
她抄寫著祈福祝禱保佑的經文,一再地磨墨、蘸墨,寫完了,就換另外一張新的。就像她爹病的那時候,她只能這麼做。
連自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好像體力不支地趴倒在桌上,等她悠悠地轉醒過來,外面的天色已一片橘紅。
衣服上墨痕纍纍,她沒管,筆尖干了,寫不出字,她瞪著半晌才擱下。
想要站起來,雙腿卻麻軟無力,及時撐著桌角才沒又坐倒。
她一身冷汗,身體細微地顫著。她作了夢,夢裡,又有人死了。
扶住牆,她緩慢步出房間,不知忘記穿鞋還是怎地,赤著雙腳,一步一步,走得極慢,最後,終於站定在宗政明的房外。
因為范師傅交代過,所以沒人會接近這裡,她也明白自己不應該,但是……
推開門板,她走進去,然後關上門。
房間裡並無燭光,只有窗外斜照的殘餘餘暉,寂寞又荒蕪,她討厭這種不好的感覺。緩緩走近床鋪,她望住紗帳裡的人。
男人的臉色蒼白不似活人,雙目閉合,靜靜地平躺在那裡。看起來就像已經死去了一樣。和她的夢境那麼相像。
她急忙撩開床帳,伸手探他鼻息。
發抖的指間觸摸到微弱呼吸,她這才稍微平靜下來。注視著床上的宗政明良久,她緩慢撫上他冷冰冰的臉皮。
「宗政……宗政……宗政……」出神似的重複喚著自己心裡唯一在乎的名字,她彎下身貼近他,低聲道:「你……不要睡了,起來,好不好?」
他並末真的就這樣睜開眼睛。於是,她湊唇輕緩地吻上他冰霜的唇瓣,他仍是沒有任何反應,她有些茫然地道:
「你不是要我教你嗎?這就是喜歡,你懂不懂,知不知道?你不醒來,我要怎麼教?我怎麼教……」
看不到那雙黑白分明的深眸,他也不再面無表情地望著自己,她心口湧起一陣難忍悲傷。
視線朦朧起來,她就瞠著一雙泛濕的眼,張手環抱住他。
「我都做到這樣了,你還不醒?我真的要生氣了!」她緊咬住唇瓣,幾乎出血。微怒道:「你要跟著我一輩子的啊,一輩子,你自己說的……你……你……」喉嚨彷彿啞了,她無法再說下去。
為什麼她總得經歷這些?為什麼?
一次又一次,難道她真的不吉祥,會害死至親的人嗎?
跪坐床緣,她伏在宗政明冷冷的身軀上,雙手緊抓住他的衣,無聲流出不甘心的淚水。
倘若自己從來沒有遇見他,這樣她就不認識他,他也不會被她害了吧?
如果神佛真有慈悲,為什麼聽不到她的祈求?
「我不哭,我不哭……我、我--只有你了啊,我只有你……」從袖中拿出自己的玉鐲,放入他的懷中,凝望著他。她強忍住嗚咽,嗓音不穩地說:「宗政,我把鐲子給你,因為它對我很重要,而你是我最重要的人……所以,請你醒來,醒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