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今生不做鬼

第16頁 文 / 鏡水

    「小姐,那個時候,妳為什麼要我離開妳?」他彷若未聞,僅冷聲如此問道。

    「你怎麼……」

    「妳為什麼要哭?」他又問。

    她默默收起笑容,只是看著他。

    「為什麼?」

    面對他毫不婉轉的問題,她無言好一會兒。隨即踮起腳,舉高雙臂,捧住他冰涼的臉。」宗政,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好不好?」她虔誠又真摯,認真說道:「我什麼也沒有,只有你而已。在這世上,我只有你了。」

    他的眼睛裡映出她真心的容顏,又感覺到胸口有東西跳動。

    喀搭喀搭,像是車輪滾動一般,掌控命運的輪迴一直悄悄地往前行進著,沒有停止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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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自己腕節上的玉鐲摘下,和寫好的信一起放在桌面。

    孫望歡拿起自己沒什麼東西的包袱,打開房門。腳步躊躇跨不出去,她知是自己心裡有所留戀,便輕輕地吸了口氣。

    「要走,就不能回頭。」提醒自己,斷然反手關上房門,跟著往後門而去。

    守門的認得她的長相,知道她是和宗政一道的,每次瞧她的那種曖昧眼神不三不四,她清楚那是代表什麼。不過,那也無所謂,她一點都不介懷。

    她在韓府,只能算是個外人,就算下落不明,也不會有人關心,她就是看準這點,只要隨便找個理由,就可以順利離開了。

    出府之後,她要繼續向南走。一定……會有盡頭的吧。

    今兒晚,只見黑雲,依然沒有月。

    長長走廊空蕩昏暗,西邊的客房本來就離主屋有段距離,又以空房居多,夜深,這麼安靜也是應該的。只要小心點,不會有人發現。

    韓府佔地廣闊,白天的時候還好,一屆晚,就像容易走錯迷路似的。

    好像有一道黑影從眼角餘光處晃過,她剛好拐彎,微愣,下意識轉首一看,什麼也沒有。

    就在她發怔的當口,背後又襲來一股冷涼的氣息。她猶豫回身,入目的只有一叢叢靜謐的樹草。

    「啊……」輕呼一聲,抱緊懷中包袱,她加快足下速度,心跳得狂,怕的不是什麼暗夜出沒的惡鬼,而是、而是--

    黑暗長廊的一頭,修長的身影截住她的去路,她喘息著停下步勢。

    「妳要去哪裡?」

    冰冷而低沉的嗓音,乘著夜風進入她耳裡,有那麼一點飄擺不定的虛浮。

    「我……你不是睡了嗎?」孫望歡訝異地瞅著宗政明被夜色遮去一塊的蒼白面容。

    他幾乎每晚都會在她門前守著,一直要到夜半才會離開。現在已經丑時,她是確定他回房了,才行動的啊。

    「我沒有睡深。」他的半身隱沒在柱影之中,平冷說:「睡深了,起來妳就會不見。」

    她整個人呆住。猛然間心一酸,說不出半個字來。

    那年,她趕他走,在他被宗政老爺帶走的早晨,她沒有送行,要別府裡的大嬸告訴他,她已搬離那裡,而且再也不回去。事實卻是她躲在桌子底下,緊緊抱著膝蓋,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就怕他來找。

    忽然想到宗政曉曾提過的鬼影……她低「啊」了聲,突兀地睜大眼。

    「你……自從和我重逢,你就一直沒睡深過,在府裡這樣走來走去?」

    「是。」

    她凝視著他,好氣好氣。氣他,更氣自己!

    「為……為什麼?」深深地低下頭,她咬住嘴,語音虛弱。

    為什麼要讓她如此牽掛?為什麼要教她放也放不下?心裡對他好惱,壓在胸前的包袱令她就要不能喘息,雙手使勁握成拳,無法克制地抖了。

    身體可以離開他,眼睛可以不看他,但是她的心卻綁了繩子,繫在他所在的地方。不見他七年,她忘不了他。這次,她還是選擇逃跑,但是,其實她早就在躲藏桌下的那一天,就完完全全地深陷了吧。

    「宗政,你喜歡我嗎?」不需要他的回答,她只是抽氣般地道:「你知道嗎?其實我好喜歡好喜歡你。我也好喜歡娘,好喜歡爹,但是他們都死了。哥哥姊姊不喜歡我,他們恨我,認為爹娘都是被我給害死的,我真的不曉得自己是不是一個不吉祥的人,我只知道,如果你也不在了,我一定會非常……非常地傷心。」

    她垂著臉,沒有讓他看見表情。

    宗政明無法理解她在說什麼。她的命格注定孤苦一生,沒有親緣,她的爹娘會逝世,只是因為陽壽已盡,也是由於他們擁有壯年病逝的命運,才會成為她的雙親。那僅表示因果關係的順序,跟吉祥與否無關。

    她的兄姊,也因此和她斷去親緣。一切,是在人世之前就決定好的事情。

    「宗政,我希望自己能時刻存有盼望歡喜,這樣,我就不會愧對爹娘給我的名,等有一天見到他們的時候,我才能笑得出來,所以我會把很多事情都忘記。我本來也想忘了你,但是,我花了七年都做不到,再見到你,我好高興好高興。我想和你親近,卻又害怕太過親近……我太貪心了,在遇見你的第一天,我就應該走了才對,卻偏偏又想把握這個上天給我的緣份,只要幾日也可以……我想和你在一起。我以為心裡能夠很平靜,結果卻完全不是那樣,我真的好害怕,我愈來愈捨不得離開你了……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無法停止去想你會不在的那一天;你在遠方,至少還能讓我想念,如果你就在眼前失去,那我……那我……」她猶如自言自語,陷入每段讓她傷痛欲絕的回憶,那樣不安地傾訴著。

    極輕的聲調好似薄脆琉璃,稍碰就成碎片。

    她的那種叫作「喜歡」的情感,如絲似線,細細地纏繞在他身上,卻又壓抑和苦痛,重疊太多太紛亂,他不是首次感覺,但卻從來不能分辨那是什麼,又何以名狀。

    他想要成為人。如果真的變成人,就可以瞭解和懂得了。

    但是,卻沒有時間了。

    腦殼發脹起來,他面無表情,直到再也難忍,才不覺撫住額間。景象於眼前扭曲,不再只是虛無縹緲的黑影,真實並且清楚地顯現著。

    長得像馬和像牛的巨漢,幾乎有兩個人高,一直都在他的左右。長長的鐵鏈拖地,那幽冥冷絕的聲音在耳邊重複說著:

    「有錯誤,就要導入正軌。」

    「--咦?」孫望歡霍地吃驚舉首,不禁左右望了望。

    長廊上明明只他們二人,剛才的一瞬間,卻好像聽到別人說話。

    那是一種,彷彿由地底深處傳出來的陰沉話聲。

    「小姐……我……」

    雖然是夏夜,夜風卻顯得不尋常的凜冽,宗政明的言語宛如被平空扯散,傳不到她站立的這邊。

    「宗政?」夜色突然變得異常濃重,黑得連他的輪廓也看不清,她只遲疑了一下,隨即很快地朝他小跑步接近。「宗政,你……你不舒服?」發現他撫著頭,她慌張地問。

    想拉下他的手,卻發現他連衣袖也濕了。

    他的皮膚滲出大量汗水,襟口頸間亦汗濕一整片,她從未見過他如此模樣。人體是暖,汗液微溫,他的身軀向來較常人更冷,那汗,也是嚇人的冰。

    就算是天熱,一下子跑出這麼多的汗水也太奇怪了。

    「你、你怎麼了?怎麼了?」她倉皇地不知所措,察覺他有些站不穩,趕緊探臂扶住。他整個人像是霜雪,凍得手都會疼,她沒放開,只是當真嚇到了。「是不是很難過?你等等,忍耐一下,我帶你去找人幫忙--」

    「我……小姐……」他想要出聲,卻不若平常容易。「我是一個……」

    「你別說話了!」

    心裡萬分焦慮,只盼三更半夜能夠馬上找到大夫,著急地攙住他往前走,卻讓他一把抓住膀臂。

    他緊緊握著掌心裡的溫熱,那個能夠讓他感覺到自己有所血肉的唯一存在。

    前世和今生,在記憶裡交織成一片詭譎的密網。抬起那雙太深黑的眼眸,他滿面冷汗,臉色青白的恐怖。

    冷冷的嗓音,瘖啞地說道:

    「小姐……我不是人。我是一個鬼。」

    本不該投胎轉世,因為誤入輪迴,所以,才會得到這個不在既定命運之中的軀殼。

    如今,卻是到了該被收回去的時候。

    第七章

    「大夫,怎麼樣?」

    「嗯……范師傅,表少爺的病好生奇怪。沒有發熱的現象,卻大量出汗,全身又冷得如冰似。非風邪,亦不像尋常熱病,這……」行醫四十餘年的年邁老大夫垂眉,臉色難看,欲言又止般,壓低聲道:「倒是和當家很是相像的病症。他們表兄弟倆短時間相繼患病,也許,這怪病有傳染性。」

    「什麼?」在旁邊偷聽到的宗政曉吃一驚,急忙搗住口鼻,退開三大步。

    范師傅看他一眼,確定他並沒有打算嚷嚷跑出房門,這才不動聲色地轉開視線,望向一直站立在角落的素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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