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染香群
「給他們加個虛爵,弄個議事處給他們。嗯,通通升進禮部、工部那些不打緊的地方去。」東霖璿吩咐著,「朕想過了,這麼大的國家,就咱們三人勞心費力,這些官領官餉是做什麼的?鈺卿,揀幾個有才能的學士來御書房實習一陣子,能用的就留下來,省得咱們天天看奏摺到深夜,身體搞壞了也沒人理。」
石中鈺發了一會兒愣,不明白這個向來多疑的皇上今天怎麼如此大方。「……微臣這就去辦。」
「還有,言卿,叫那票御史別淨關心朕的私事,有空閒多抓些百官的小辮子吧。老要咱們明察暗訪,要御史監幹嘛?」
段莫言瞠目看了他一會兒,他不是向來討厭跟御史打交道嗎?「……臣遵旨。」
「還有,這些事都當是你們的意思,朕不過是批准罷了,懂不?」他低頭繼續看奏摺。
「皇上!」石中鈺大叫,這不是弄個黑鍋給他們夫妻倆背嗎?
「皇上,」段莫言頭都痛了起來,「你這不是要我們跟世家為敵嗎?」這明升暗降、多用科舉進士,擺明了就是削世家勢力嘛!他可不覺得這些世家會笨到看不出來。
「你們應付得來,朕信任你們。」東霖璿唇角微微上彎。「兩位卿家說得對,朕也把自己逼得太過了。從今以後,朕可得定時工作,定時休息。兩位卿家在朕回宮以後,也回府去吧。」
大俠當然要做,但是,沒理由賠上自己所有的健康吧?再說,現在他不用藉口批閱奏摺來逃避回寢宮了。
有朵小小的雪白荷花等著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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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過不到一半,新帝迷戀花魁女的傳聞,已如烈火燎原般傳遍了整個東霖,後宮更因為這件事而傳得沸沸揚揚。
人人都知道,那個不愛女色、臨幸三宮如應卯的新帝,除了去三宮的那三天之外,不再像以前一樣獨宿寢宮,反而天天都睡在荷更衣的滴翠軒。
唯一沒被這消息所影響的,只有滴翠軒的雪荷和眾秀女。雪荷對宮裡的權力鬥爭不明白、也沒興趣,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掌握了後宮最大的勢力。
秀女們對這怯弱的主子雖然沒什麼信心,卻也不敢在李尚儀面前搞鬼,再說,這個嬌怯怯的主子沒用歸沒用,卻是個軟心腸的好人,她們也不忍心讓她陷入後宮無止境的明爭暗鬥當中。
三宮按兵不動,外弛內張的氣氛中,雪荷還是一無所知的在滴翠軒裡繡花彈琴。
石中鈺和段莫言幾次想提點東霖璿,又忍了下來。
這天,終於忍不住了,「皇上,你腰間繫的穗子是蝙蝠樣式的?」
東霖璿低頭看了看,「應該是蝴蝶吧。荷更衣是這麼說的。」
「……那你身上這件袖子長短不一的龍袍,該不會也是荷更衣裁的吧?」
「是呀。」東霖璿不以為意,「她的女紅實在做得不太好。」
那你為什麼要穿?御書房內的大臣們,心裡浮起了相同的疑問。
明明各嬪妃聽說了荷更衣替皇上裁衣、打穗子、做荷包,也不甘示弱地送了大堆精美的衣服飾物過去,他偏偏誰的也不穿,就穿荷更衣親手縫製的拙劣衣飾。
「午時了。」他看看自鳴鐘,「眾卿且休息用膳,朕也該午歇了。」
眾目睽睽下,他大剌剌的命令,「擺駕滴翠軒。」
眾臣面面相覷,心裡暗歎——
皇上……也只是個尋常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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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翠軒原本是皇后養病的居所,遍植林木,幽深而偏僻,跟諸宮相隔甚遠,反而跟御書房離得近。當年開國君王和皇后鶼鰈情深,後來皇后多病,老皇上便刻意在御書房附近建了這小巧的屋舍,格局玲瓏,也好時時來探視。
後來,歷代皇后若被冷落,或有病,或待產,就會來這兒小住一陣子。
當初只是不想讓雪荷一入宮就被三宮干擾,便把她安排在這兒。後來東霖璿暗暗慶幸,幸奸將她安置在此,要到她這兒可就方便多了。
此刻夏蔭正濃,他寬了外裳,枕在雪荷的腿上,似睡非睡的,瞧著她正在繡的花兒。
「你這花……繡得像是狗啃過的萬壽菊。」東霖璿無奈的歎息,「這麼久了,你的女紅還是沒進步。」
「是玫瑰!」雪荷有點不開心,「人家就是……就是手笨嘛!但是人家很努力……」
「我知道。我不也天天穿著你裁的衣服嗎?」枕臥在她懷裡,習習的涼風吹來,這麼熱的天,不知道她怎麼一點汗也沒流,長長的頭髮柔軟的鋪在地上,穿著簡單的夏衣,像是偷偷下凡的仙子。
「皇上……咱們偷偷跑出來,不要緊嗎?」她還是有點不安,哪個皇上會這般大剌剌的躺在草地上?「如果讓尚儀知道了——」
「放心,她以為咱們在屋裡歇息呢。」東霖璿懶洋洋的說,「再說,誰有膽子打擾朕休息?」摟緊她,發現她懷裡似乎有某個硬硬的東西。「你在懷裡藏什麼?剪子?那不是好玩的。」
「不是啦。」相處了幾個月,雪荷已不再那麼拘謹,「是義父寫給我的信。呵……我怕癢,不要把手探進我懷裡……」臉頰紅撲撲的把信掏出來,「哪,就這個。」
「可以看嗎?」他對雪荷的過去感到好奇。
「也沒寫什麼。」她笑咪咪的,「皇上要看便看吧。」
展開信,上頭的字跡蒼勁有力,看得出是慣於使筆的人,字裡行間都是勸勉之語,兼之家裡的瑣事,足足寫了好幾張。
「你義父看起來是個好人。為什麼你有這樣的義父……卻跟著娘親過活?」
雪荷神情一黯,「我一出生,娘就希望栽培我當花魁。要選上花魁可是很難的,不但要有萬中選一的相貌,還得才藝出眾。娘把尚在襁褓中的我交給了義父義母撫養,八歲時才將我帶回。義父人很好……」說到義父,神色又開朗起來,「雖然,我只是個死讀書又沒才華的倡家女兒,他還是常常寫信勉勵我。都這麼多年了,義父一直沒忘記我,這教養之恩,是報也報不完的……」
「我聽李尚儀說,你每個月的例銀都花個精光,敢情是寄給義父了?」
她趕忙搖頭,「我……我哪敢寄給義父,他會罵死我的。我偷偷托人送去給義母,若是讓義父知道,他一定會氣死的。」
不攀附權貴,骨氣崢嶸。東霖璿不禁有些肅然起敬。難怪雪荷會養出這樣溫柔善良的個性呢,這個義父,該記首功。
「還有一封信呢?」他眼尖地瞥見了她懷裡還有封信。
「沒……沒有了。」她心虛的揣住懷裡的信。
「雪荷。」東霖璿沉下臉。
她遲疑的將信交出來,心裡暗罵自己笨。應該一收到就燒掉的。
東霖璿展信看了看,「是你娘親寄來的?這有什麼好藏的?不過是希望在臨州有個執照開業,這麼點要求算什麼?」
「不!求求你,皇上,不要答應她的要求!」
雪荷少見的激動起來,把他嚇了一跳。「雪荷?」
「不行,皇上,這萬萬不可!」她哀傷而堅決的說,「我出身青樓,不管入不入宮,這個身份是改不了了。但是,娘既然將我賣給皇上,我算是從良了,她說什麼也不該跟皇上要任何東西!這是倡家的規矩,賣斷不回頭……」
「朕封你為更衣,並非將你買賣!」這樣的說法刺痛了他。
「一樣的!皇上,你不懂青樓的規矩……姊妹們從良,大夥兒都是為她們高興的。照規炬,鴇兒不能再跟從良的姊妹或公子們要任何賞賜,這是為了姊妹們未來的幸福著想,畢竟,誰希望娶個麻煩纏身的青樓姑娘呢?」
眼淚忍不住滴落,「皇上,你若一時憐憫,給了我娘額外的賞賜,壞了這個規炬,人人就依著皇上這先例,全向從良姊妹找麻煩去了!求求你,皇上,你是天下眾人的典範,求求你憐憫所有青樓裡可憐的姊妹,千萬別為了我一個人,毀了將來所有姊妹們的幸福!」
東霖璿瞠目看著她,背脊禁不住汗如雨下。他堂堂一個東霖天子,見識竟不如一個嬌怯的小姑娘!連她都知道不能因外戚有所破例,他卻常常讓三宮煩不過而隨意賞賜官爵!
原以為她不過是個天真無知的少女,可聽她這席話,自己簡直羞愧欲死!
「皇上?」雪荷害怕的把臉上的淚拭乾,「你……你生氣了?生氣也沒關係,但是……請責罰我,千萬不要依我娘所言……」
「雪荷啊……」他長歎一聲,「朕是生氣了,但是,生的卻是自己的氣。朕枉為天子,還說什麼不准百宮關說攀附,可瞧瞧朕做了些什麼事情?」
「皇上?」她困惑起來,「雪荷……雪荷笨,聽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