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向玄纁
「妳叫怎麼名字?」
「我叫……叫……」她抱著頭,小手不斷敲擊腦袋。「我叫怎麼啊?」
他握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動作。「想下起來嗎?」
「嗯,想不起來……」她很困惑地點頭又搖頭。「想不起來怎麼?」
這女孩兒,真的已經被嚇傻了嗎?
「那妳家住哪裡?有無親人,還記得嗎?」
「家住哪……又是怎麼?」
「或許我該問,妳還記得怎麼?」
「記得怎麼?」很努力地思考,可是腦中總好像有層障礙,或者根本就是一片空白,讓她的頭開始疼痛起來。「記得……對了,親人,我記得親人!」
「有誰?怎麼名字?」
「不就是你嗎?嚴擎烈!」她仰起頭,對他笑得很燦爛,有點像終於回答得出夫子考題的學童,正在邀功,
親人,他?!
孑然一身的落拓武者,哪來的親人!
已然冷淡的心與情,逐漸麻木的知覺,又何需親人?
他怔愕地望著她,臉上的漠然有些動搖。
一瞬間,她愈發嬌美的面容與五年前那個小小的娃兒重疊,被刻意冰封的情緒竟然開始逐漸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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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烈……」
「嚴大哥。」冷冷糾正。
「嚴大哥,忘兒為怎麼要叫忘兒?」小女孩怕被甩在後頭,所以硬是拉著嚴擎烈的衣襬,拖慢他的行走速度。
「那是妳自己取的。」他冷哼,有些沮喪地發現自己很難對思路詭異的她繼續維持冷漠。
「我是說,忘兒為怎麼應該有名字?」她仰高頭,很期待自己的疑惑能得到解
答。
「人都會有名字。」
「人為怎麼都會有名字?」
「有名字才能讓他人記住妳。」這種牽涉到血脈傳承、宗族延續和思考方式及其它深層底蘊的東西,解釋起來太麻煩,且這個明顯未滿十歲的小女孩也不見得聽得懂,他不想多花唇舌。
「可是如果別人像忘兒一樣,不小心把一切都忘光光,那取名字還有怎麼用?」
「妳可以從現在開始重新記得。」
「那如果現在記的又不小心全部忘光光怎麼辦?」
他停下腳步睨她,額頭隱隱有青筋浮動。
「那就全部忘光吧。」心一煩,語調更冷。
早上考慮著要替她取怎麼名字時,她因為他先前曾經問過一句:「妳全部都忘了嗎?」而決定自己的名字就叫忘兒。
兩個人也決定,如果她以後想到更喜歡的名字,要更名隨時都可以。
和小孩相處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自她醒後這兩個多時辰以來他終於深刻體悟。
少時家中的小孩都有僕婢跟隨在旁照顧,他從不需要煩怎麼心,現在已經習慣孑然一身了,更無法招架這女孩兒的好奇、黏人和多話。
五年前廣平寺別後,他從不去設想會再遇見她的可能,因此也不曾探查過她究竟是誰家女兒、姓名為何?
現在,他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當初的漠不關心了。
杭州一帶富家大戶眾多,要探查也非短時間內可以完成。
比較令人擔心的是……如果她並非杭州人氏,又或者她的家人全都於此罹難了呢?
沒有姓名的深閨女兒,多少人會認得?
「忘光?不行啦,忘兒只有嚴大哥一個親人,忘兒絕對不能將嚴大哥忘掉!」
「那就永遠記得我。」忘或不忘,都是她在說的,他還能回答怎麼?
「嗯,嗯,忘兒絕對不會再將一切忘光光!」小女孩很滿意地宣示著,燦亮的大眼直勾勾看著他,帶著很濃的期待,雙手高舉。
「做怎麼?」
「忘兒腿酸了。」
他冷瞪她,可是她很顯然不會看人臉色,兩人就這麼僵持著,直到她的眼睛開始凝結水氣,他不得已退讓,將她抱起。
她真的好輕、好嬌小。
他讓她半坐在他的手臂上,她很自動自發地用雙手圈住他的脖子,緊緊依偎,頭歪斜著靠在他的額旁,淺淺的呼吸吹拂過他的耳際。
這個從初遇到現在都很無賴的女孩兒,嬌小的身子總是透出溫暖,每每在他近乎麻木的時刻,牽動他心底深層的某些柔軟……
他抱著她繼續朝目的地走去,感覺她在他耳邊的呼息愈來愈重、愈來愈急促。
「向後看。」終於,他停下腳步,對她開口。
「那些是怎麼?墳墓嗎?」她望著眼前數座隆起的小上近,每一座上近前都擺了或大或小的石塊,疑惑地再問:「為怎麼擺石頭啊?」
他對她的觀察能力有點訝異,開口解釋:「因為他們都是無名之魂。」
「喔,為怎麼帶忘兒來這裡?」
他沉默了會,想起她之前那受盡驚嚇的模樣。
「他們是抵抗山賊的無名英雄,值得妳悼念祭拜。」
「嗯,知道了。」雙手合十,很快地朝那些無名墳處拜了幾下,又趕忙摟住他的脖子,像是很怕被放到地上似的。
「忘兒?」
「擎烈……」她的呼吸痛苦而急促。
已經放棄要糾正她對他的稱呼了,他轉頭看她,見她小臉痛苦地皺成一團。
「怎麼了?」
「這裡好臭,忘兒好難過……」她將頭深深埋入他的肩頸處,很像是試圖抵抗怎麼。
他低下視線,看著石礫與黃上混雜的地上,那已經被他處理過,卻仍然隱約可見的暗紅色澤。
她昏迷了兩天,他也沒讓那些人曝屍荒野,腐臭味大致已隨風淡去。
約略說來,這兒的味道並沒有怎麼特別,最濃的其實是風吹過的草味,她卻嫌臭。
是她對氣味的感受異於常人,還是天生嗅覺特別靈敏?
五年前,他曾經疑惑過,為怎麼這小女孩找得到他?那兒是後院深處,相當隱密,一般人不會到達。
更何況,像這種極受疼寵的小孩,走失沒多久就會引起家人恐慌了,在短時間內她就算再怎麼遊蕩,也不可能會去到後院深處。
除非是有特定目標的牽引……
牽引她的是怎麼?血腥味嗎?
「妳對這兒可有其它感覺?」
「我只覺得這裡好臭,比池塘裡面的魚兒還臭。」
「池塘?」他用另一隻手托住她的頭問:「妳還想起怎麼?」
「想起怎麼?」她回望他,表情除了難受之外,只有純然的不解,完全無法明白他為怎麼這樣問她。
「算了,我們離開吧。」
「好……」她又將臉埋入他的頸窩。
他原本想試試看重回事發之處,她能否記起怎麼,可是看她那痛苦的模樣,他又突然覺得不忍了。
那樣血腥的場面,對小女孩而言,記得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如果她真的忘了,就別再試圖讓她想起吧。
看她被嚇成這副模樣……
但其實若說她被嚇傻了,也不盡然。
她只像是……遺失了某部份的記憶,關於過往的部份;但是關於她曾經學習過的東西,她卻不見得都忘了。
比如說,她記得「親人」這詞,卻不記得自己的親人,在她半模糊的知解裡,親人就是一直陪在身邊的人。
所以,她認定他是她的「親人」。
多年以來,他為了尋找仇人蹤跡,已經忘了曾經擁有過的溫暖和牽掛是怎麼感覺。
五年前,他將所有的情緒埋葬在她小小的身子上;五年後,她帶回了他的感受。
既然這女孩兒與他有緣,那就讓兩人相依為命也無下可。
到目前為止,他一直處在暗處追索,還沒有和仇人正式對上,保護她安全無恙應該是沒有問題。
只是這麼一來,他的復仇得重新計畫。
或許,他應該好好考慮之前玄膺遊說他的提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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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倌,請問要用飯還是喝茶?」店小二一見到客人上門,馬上迎向前,熱情招呼著。
「都要。給我一間房,晚上住店。」
「住店啊,」店小二有些猶豫。「這……客倌,我們這客棧不大,沒有多少單獨的房間,通鋪倒還有幾個床位……」
「不要通鋪。」很果斷的拒絕。
「那……」很苦惱地想了下。「唉呀,對了,有一間房的客人午時過後要離開,如果您不嫌棄的話,要不要等晚一些?」
「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能賺到錢哪有人會嫌麻煩呢?店小二笑得很開心,領著客人向空桌走,還一直盯著男客人所牽著的小女孩看。「客倌,這是你女兒嗎?長得可真討人喜愛,難怪你那麼保護,不願讓她睡通鋪……」
「她不是我女兒。」
「啊?喔!真是抱歉啊,實在沒怎麼機會看到這麼標緻的女孩兒,害我一時閃神說錯話,那……」抹了抹空桌,又好奇地和圓圓大眼對望了下。
「我們是親人。」女孩兒笑咪咪地提供答案。
忍不住又問:「你們是兄妹嗎?」
不能怪他太熱心或太好奇,在這樣的偏僻地方,很少看到長相如此出色的人。男的糅合俊美與粗獷,女的年紀雖小,卻俏麗清靈,可以想見長大後會是個美人兒,但兩人長得實在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