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十五月兒圓

第14頁 文 / 綠淇

    「你說誰摔壞腦袋!」

    莫十五大吼一聲,老伯嚇得逃到了車外。

    「你這樣凶老人家不太好。」好痛……月憐皺眉。

    「凶他幾句他又不會痛!」他氣鼓鼓地答道。「妳的腳,很痛吧?」

    「嗯。」真的很痛。原來他凶那個老伯,是在為她出氣?可是他自己也受傷了……月憐拿下壓在他額角的袖子,袖口染上的血跡令她觸目驚心。

    「那你的頭呢?會不會痛?」

    「不會。」莫十五搖搖頭,盯著她染血的衣袖,不知怎地臉又紅了起來。

    他抬頭掃視著一片狼藉的車內,把玉八卦從箱子裡拿出來,用包袱巾層層裹住背在背上,說道:「我先把妳帶到老伯家裡安頓,車子亂成這樣,也只好慢點再來拖回去修理了。」

    看了看月憐發腫的足踝,莫十五臉上紅得不能再紅,彎下了腰,伸出雙臂。

    「呀!」

    身子忽然被凌空抱起,月憐驚呼了一聲,身子感受到莫十五的體溫,腦海裡倏地閃過那句「隨便」,她直覺地掙扎了起來:「放開我,我自己走……」

    莫十五嚇了一跳,怕她掙扎得太厲害會跌傷,只好鬆手輕輕放下了她。

    「喝……」月憐勉強站著,抿唇忍痛,雙手扶著車壁,疼得皺起了臉。

    莫十五看不下她搖搖欲倒的站姿,伸出手來相扶,卻又被她側身避開。

    「我自己走。」月憐瞪著地上道。

    「妳怎麼能自己走?妳想要像老伯說的那樣變成長短腳嗎?」

    「我可不想再被你說隨便。」

    此話脫口,說者和聽者都是一僵。

    那日的爭執、那一記巴掌,以及連日來的煩亂,此時慢慢回到兩人心頭。

    莫十五吶吶地道:「那個……不一樣啊……我又不是別人……」

    月憐打斷他:「我真的很隨便嗎?」

    「呃……」莫十五忽然感到慚愧起來。

    真的隨便嗎?比起那些投懷送抱、賣弄風情的女人,她只是太沒有防備心、看起來太乖巧,才會容易被人欺負。而這些……原也不能怪她。

    自己不也伸手抱過她,還握了她的手?

    見莫十五不答話,月憐皺起了眉:「我打了你,是我不好,但我那時感覺自己被你瞧輕了,心裡真的很不是滋味。我雖然在那種地方長大,但是……」

    「不,妳打得好。那天是我亂說話,我只是生氣那人對妳毛手毛腳,而我卻沒有護好妳。」

    「是這樣嗎?」月憐本以為自己不生氣了的,但一聽見道歉的言語,一陣強烈的委屈感就湧上了胸口。

    見她咬緊了下唇,莫十五一陣慌亂,忙說道:「是啊是啊,都是我不好,真的都是我不好……妳不會是要哭吧?不要哭嘛!」

    「我沒有哭。」秀氣的唇角努力拉扯回持平的弧度。

    「總之一切都是我不好!」

    他聲音忽然變大,惹得月憐不得不抬眼瞧他。

    「師叔要我好好護著妳,讓人欺負妳是我辦事不力,妳可以再打我幾巴掌沒有關係!」

    「我不該打你的,你的話也有道理,只是被你那樣說,我實在氣不過……」左踩傳來的疼痛一陣大過一陣,月憐吃力地靠著車壁,撐持住全身的重量。

    發現她痛得厲害,莫十五忙道:「我先抱妳下車,好不好?妳的腳要快些抬高敷藥,否則會腫得很厲害的。」

    莫十五忐忑地朝她伸出手臂,月憐不再掙扎,讓他把自己抱了起來。

    感覺到她軟軟的身子倚著自己,已沒有前幾日那般抗拒的模樣,莫十五又是高興又是感動,在她耳邊說:「那……妳不生氣了?」

    「不生氣。」月憐仰起臉來,微微一笑。連日來的僵局,她心中的難過其實不比他少。

    莫十五胸口一震,鼻中忽然一陣酸意。

    她面上那睽違五天的笑容讓他好感動、好想哭……原來古人說的「一笑值千金」是這種心情啊!雖然兩人已經和好,但此時看著她的笑容,他還是好想送她點什麼。

    送她東西,她也會像師父那樣嬌嬌的笑開了容顏吧?

    要送她什麼好呢?

    「送妳琉璃鏡,是要讓妳妝點妳的花容月貌;送妳鴛鴦釵,是要陪襯妳那頭烏亮美麗的秀髮;送妳……」

    咚咚咚咚咚。

    一被抱起,就聽見莫十五胸中彷如擂鼓的心跳聲。

    他身上的溫度混著泥塵的氣味,暖暖地包裹了她一身……月憐感覺到自己的面頰微微熱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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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那口子走了之後,老漢常常來打掃這柴房,所以還算乾淨……欸!小哥你別亂碰啊!那是她的牌位……哎喲哎喲!小心你的腳下!」老伯跌跌撞撞地衝上前去,整個人幾乎撲在莫十五腳邊。

    「怎麼著?」莫十五挪開了腳。剛剛好像聽到什麼牌位的……

    「好險好險,差一點就踢翻了……」老伯微帶埋怨地捧起一個小瓦罐,珍重萬分地輕撫著它。

    「那個……不會吧?」莫十五瞥眼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米罐、牌位,再轉回頭來盯著老伯懷裡的瓦罐。「那是妳妻子的……骨灰嗎?」

    「是啊。」老伯輕輕地把瓦罐與牌位並放在桌上,搖了搖米罐中的香灰,神情甚是依戀愛惜。「當年她就是在這桌前翻著佛經,翻呀翻的就吐血倒在桌上。喏,就是這個位置。」

    他說著往桌上比了一比,莫十五原先放在桌上的手像遭電殛般彈開。

    「我下田回來一向自己做飯的,等到太陽下山時,我把她那一份素餐端過來,敲了半天門沒個聲響,我推門進來,才發現她倒在這兒。也不知她何時發病的,我把她搬開時,桌上的血跡都干啦……」

    老伯撫摩著瓦罐,蒼老的眼中充滿了柔情--柔得讓莫十五直發抖。

    「老漢老了,早沒有力氣砍柴,本以為她走了之後,這個為她打理出來念佛坐禪的房間是不會再有人使用了呢……小姑娘,妳就安心在這裡養傷吧!」

    「開……開什麼玩笑……」莫十五結結巴巴地說道:「老、老伯,人去世了應當入土為安才是,你怎、怎麼不把她的骨灰好好安葬了呢?這這這裡,我……我妹子只怕住不慣……」

    月憐輕聲道:「我住得慣的。」

    「咦?」莫十五看向她,嘴巴忘了合上。

    柴房裡很乾淨,牆角的乾草散發出清新的香味。比起儷人園裡的錦幔華帳,她真心喜歡這個樸素的地方。

    老伯看來很高興,他搓手道:「有小姑娘作伴,我那口子想必也很開心……」

    莫十五的嘴和眼張得更大,看見月憐點了點頭,他連忙強打精神笑道:「既然月憐說好,那就這麼著吧!月憐,妳不用害怕,我會陪著妳睡在這兒的……」

    「怎麼成呢?小哥啊,你們兄妹感情再好,這把年紀還睡在一起可也不太妥當啊!」

    老伯先一步插嘴了,莫十五佯作沒聽見。

    「我不害怕,你不用陪我。」

    見他笑得有點扭曲,月憐暗暗奇怪。

    「不、不害怕啊……」莫十五微感尷尬,轉移話題似的對老伯問道:「我姓莫,名叫十五,我辣子叫作月憐。老伯怎麼稱呼?」

    「老漢姓胡,你們是小朋友,叫我一聲胡老爹就可以了。」

    「那就先謝過胡老爹了。」月憐有禮地向他致謝。

    莫十五用細微的音量咕噥道:「不用謝他,反正妳的腳傷是他害的。」而且還把她安置在這個怪怪的柴房裡頭,哼!

    「你這人……」月憐暗瞪了他一眼。

    「老漢家中尚餘一些藥草,待老漢去拿過來。屋後有水井,小哥可以先打些井水上來為小姑娘敷敷腳。」

    胡老爹滿面笑容地掩門離開後,莫十五這才把背在背上的玉八卦解了下來,藏到乾草堆最底下,上頭用柔軟的乾草密密掩住。

    見他藏玉八卦,月憐這才想到,他的任務被自己耽擱了。

    「雖然胡老爹不是江湖人,但多一人知道不如少一人知道,妳說是嗎?」他拍拍草堆,抬臉對她一笑。

    月憐注意到他的笑容依然有些扭曲,渾然不若往常那般爽朗明肆。

    為什麼呢?她托著下巴思考起來。

    莫十五到屋後去打了一桶井水回來,用浸了井水的濕布敷在月憐的傷處上。

    「唔。」冰涼的觸感讓她忍不住輕哼出聲。

    「忍著點兒。」他輕手輕腳地為她固定敷布,同時又忐忑問道:「妳住在這柴房裡……真的不要緊嗎?雖然收拾得挺乾淨,但是……」

    「不要緊的,你看這柴房雖然久未使用,卻不蒙一點灰塵,牆角的乾草也是新的,可見胡老爹他常常來此打掃,懷念亡妻。這裡對他來說,必定是很重要的地方,他肯借給我住,是真心對我們好。」

    「是、是這樣嗎?可是……我心裡總有點……」毛毛的、毛毛的啊!死過人的房間,牌位和骨灰罐都還在,多像是師父小時候講給他聽的「床邊故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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