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綠淇
「……沒有?沒有?」他呆坐在柴堆上,臉帶詭笑,神情渙散。
「是沒有啊……喂?你怎麼了?」
月憐察覺到他的異樣,忙趨前探視。
「哈、哈哈……沒有東籬閣啊……」
咚。
「噯?你、你醒醒啊!喂……呀!好燙……」
昏厥之後,莫十五發起了高燒。
高燒昏迷中,每每看見的幻覺都是師父怒吼的模樣。
偶爾回復神志,努力睜開眼睛,看見的也是一片扭曲的景象,只隱約可辨認出是柴房的屋頂。
有時,他會感到額頭一片清涼,會在扭曲的景象中看見一雙水盈盈的眸子。
還有柔柔的聲音。
「你要振作,趕快好起來。」
「等你好起來,我幫你一起找你師父要的東西。」
「趕快清醒過來,好不好?」
是小麻姑娘的聲音,小麻姑娘的眼睛。
這麼溫柔的聲音,這麼擔憂的眸子啊。
莫十五在病中,露出了像小孩在搖籃裡吸著手指睡著般的呆呆傻笑。
呵呵呵,師父,有姑娘愛上妳徒弟了呢。
「你……張開嘴吃藥好不好?不要一直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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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小子?」
樓觀宇指著躺在茅草堆中的莫十五,回頭詢問道。
月憐點頭道:「他昏迷三天了,一直發燒,藥也喂不進去。」
再怎麼說,都是自己推他下水的,看他病成這樣,月憐心中很是過意不去。
「唔……」樓觀宇撫著下頷細細端詳那張昏迷中的少年臉龐。
「觀宇,怎麼了嗎?」
朱袖察覺了樓觀宇臉上一閃而過的驚訝之色,趨前問道。
「沒什麼,只是這小子很面熟……」長得好像他認識的某人哪。如果說是「他」的兒子……可能嗎?年紀不太對啊。
樓觀宇一邊喃喃回話,一邊探手伸進被中,執起莫十五的手腕為他把脈。
朱袖伸手探了探病人的額頭,蹙眉道:「燒得好厲害。」
「月憐,我來餵他吃藥,妳去把藥再熱一熱。」樓觀宇專注地盯著昏迷的莫十五,頭也不回吩咐著。
月憐應了一聲,連忙端起桌上已涼的藥湯,急急地走了出去。
待月憐的腳步聲遠去之後,朱袖明眸流轉,帶著笑斜斜睇向樓觀宇:「又怎麼啦?為什麼要把月憐支開?」
「我什麼都瞞不過妳。」見她如此慧黠,樓觀宇連眼神都在笑。
朱袖抿唇淺笑,領受他眼光中的溫柔,等他給出答案。
「袖兒,妳的月憐……可以離開這裡了。」
「什麼?」朱袖杏眼大睜,訝然望著樓觀宇。
樓觀宇伸左臂將她攬近,接著以右手自莫十五胸前勾出一塊用紅絲繩繫在頸間的銅牌。
銅牌約有一寸見方,呈五瓣梅花狀,在昏暗的室內隱約可看見牌上刻著字。
「啊!」朱袖掩唇低呼。
這銅牌她見過的,十二年前那個濃眉大眼的姑娘戴在頸間……樓觀宇也有一枚,形狀大小都相同,只是刻的字不一樣。
「原來他是……」
「嗯,妳可以不必再為月憐擔心了。」
樓觀宇凝視著臂彎中的朱袖,手指輕撫著她微顫的粉頰,聲音因壓低而顯得異常溫柔。
第三章
「你要叫我師叔。」
莫十五圓睜大眼瞪著這個陌生的男人。
痛苦地大病了一場、昏迷了幾天,今天好不容易清醒過來,一睜眼,非但沒看見在病痛中對他輕聲細語的小麻姑娘,還被這個素未謀面的男人趾高氣昂的命令,要自己叫他……師叔?
他莫十五頂天立地,哪能隨便被人佔這種便宜?
「快叫啊。」
看見莫十五的嘴閉得像合緊的蚌殼,樓觀宇細長的鳳眼微微笑彎。
見狀,莫十五的嘴閉得更緊,腮幫也鼓起來了。
還笑得那麼不懷好意!難怪……難怪在病中昏迷之時,隱約有被人捏住鼻子灌藥的恐怖記憶……一定是這人幹的!嗟!趁人之危算什麼男子漢!
那,小麻姑娘呢?他還記得她說過,要陪他去找玉八卦的……
「怎麼不說話?眉師姐收了個啞吧徒兒嗎?」
「咦?」
聽對方說出了師父的閨名,莫十五緊守門戶的蚌殼嘴略略一鬆。
「還不快叫師叔?」
樓觀宇從自己頸間勾出一枚銅牌,樣式與莫十五頸間那塊一模一樣。
「呃?」
莫十五一驚,伸手往胸前一摸,確定銅牌還在,才肯定樓觀宇身上的是另一枚銅牌,不是從自己身上偷去的。
「你……你怎麼……有……」師父說這銅牌是師門傳承之物,旁人是不會有的。連那個跟師父「交情匪淺」的男人,也沒有呢。
「你什麼你?無禮!我樓觀宇是莫家刀第十七代弟子,是你師叔。」
被莫十五惶然的呆樣攪得失了耐性,樓觀宇端出了長輩架子。
「……我……師父沒提過有師叔……」語氣惶惑間已帶上三分恭敬。
誰教他從小被師父吼到大?奴性難改,一被人凶就軟了聲勢。
「眉師姐全沒跟你提過?」樓觀宇嘖然。情之為害啊。
「沒有……不過我知道銅牌的來歷,只有師承莫家刀法的人才能擁有。所以……」莫十五嚥了嚥口水,乾笑道:「方纔失禮了,師叔。」
師父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肚兜都要徒兒上街買,這男人若非師父舊識,不可能知道她的閨名。加上他身上也有跟自己一樣的銅牌,那八九不離十,是真師叔了。
何況,他們莫家刀名聲早衰,既非名門大派,又沒有德高望重的武林耆宿撐腰,假扮他師叔絕對是只有壞處沒有甜頭的。
「月憐告訴我,眉師姐派你到揚州來找一樣東西?」樓觀宇閒閒問道。
「是……啊!」
「你師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貝。」
莫十五忽然想起出發那日,那男人在樹林裡說過的話。
當年差點就要引發一場你爭我奪的腥風血雨,而師父選擇了帶著自己逃命,才會把玉八卦埋在這裡……他背脊一凜,冷汗自額間滲了出來。
樓觀宇笑道:「別緊張,我跟眉師姐情同手足,不會害你。師父當年明示將玉八卦傳給眉師姐,那就是傳給她了,我不想要她的玉八卦。」
「師、師叔,您多心了,十五沒有這麼想啦。」莫十五手足無措,仍是只能回以乾笑。
「儷人園的花魁朱袖姑娘,十二年前與眉師姐在此照過面,她知道玉八卦在哪裡。」樓觀宇狀似輕描淡寫的把話題引回。
「真的嗎?」他一喜,轉念又苦下了臉--可是小麻姑娘說院裡沒有東籬閣。
「月憐不知道東籬閣,是因為十二年前一場大火,幾乎把整座儷人園燒光,現在的這幾座樓,都是新建起來的。」
「那……」線索就在師叔口中的朱袖姑娘身上了。
「沒錯,當年朱袖曾與你師父有過一面之緣,你這次想要把東西帶回去,非仰仗她不可。」
他都還沒問耶。
莫十五瞠目結舌,瞪著樓觀宇。這個師叔會讀心術不成?
「你若想見朱袖,師叔可以為你引見。」
他笑得一臉無害,但莫十五不知怎地總有不祥的感覺。
「師叔……您是否在盤算些什麼?」左看右看,這師叔什麼都像,就是不像好人。
「我是有盤算。」樓觀宇直接承認:「我也跟朱袖姑娘提過了,她願意幫你,但有條件。」
「有……有條件?」莫十五忐忑起來。他年幼歷淺,孑然一身初步江湖,不論是武功、閱歷、臉皮還是荷包,都生嫩得緊,哪來什麼條件讓人家開條件?
師父,您這回還真是出了個大難題啊。莫十五在心裡無聲地吶喊著。
「怎麼樣?如果願意接受的話,我就為你引見。」樓觀宇依然笑瞇瞇的。
「師叔,小侄可否先問清楚--是什麼條件?」
樓觀宇沉默良久,回以神秘的一笑:
「很簡單的舉手之勞而已,算起來,是你佔了便宜呢。」
樓觀宇沒有透露,只在離開柴房前如此保證。
他要這個新認的小師侄,親自跟朱袖談。
留下莫十五一個人坐在茅草堆中楞了老半天,大病初癒的昏沉感還有一半停留在他的腦袋裡。
一覺醒來,平空冒出了一個師叔。
如果真如師叔所言,那麼找東西的任務,也算解決了一半……事情能算順利嗎?師叔口中的花魁朱袖姑娘,似乎跟師叔……呃……交情匪淺--他書讀得不多,也只會用這個詞兒--那麼,應該不會太為難他這個師侄吧?
「哎呀,忘了問師叔小麻姑娘去哪兒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清醒了,一定很開心吧?
畢竟,她愛上了他嘛。
想到小麻姑娘盯著自己看時那清澈而專注的目光,莫十五捧著臉,自顧自地羞了個面紅耳熱。
「你臉好紅,可別又發燒了?」
輕輕軟軟的嗓音忽然在身邊響起,莫十五驚了一跳,轉頭看去,月憐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彎身將手上托著的木盤放在地上,拿出火折點亮了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