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綠淇
「朱姐姐、媽媽,小丫頭洗好澡了,」梅兒在門口喚著。
「嗯哼,快牽過來。」讓老娘好好驗一驗。
然而,朱九媽的如意算盤在看見洗好澡的月憐時,全都落空了。
「……我……這……那……她她她她……」
朱九媽瞠目以對,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是怎麼回事?
小、小丫頭,竟然長了滿臉的麻子!
「來,叫姥姥。」朱袖親熱地摟著小麻子,對鴇娘抽搐的面皮視而不見。
「姥姥。」
「嗯……嗯嗯……嗯哼……」
朱九媽繃著臉皮,心裡在大聲號叫著。
她的計畫、她的夢想、她的花魁王朝啊啊啊啊啊--
第二章
「怎麼?還有話要說嗎?」
荊釵布裙的美艷女子揚眉斜視,望向站在門邊的少年。
「……那個,再多透露一點吧……這樣沒頭沒腦的,實在……實在是……」
啪!美艷女子原先拿在手中縫的布靴,轉眼間已黏在少年的臉上。
「實在是怎樣?男子漢大丈夫,一句話都說不全!」
「……」少年無語,哀怨地拿下臉上的布靴。
話沒說完,就遭到布靴砸臉的待遇了,那句接著的「強人所難」要是真說了出口,誰知道會有什麼下場?
「不講話?」美艷女子秀眉揚得更高,目光凌厲地瞪了過來。
「師父教訓得是,徒兒受教了。」人要識時務……少年恭敬地抱拳作揖。
「知……知道就好。」
眼見徒兒姿態如此謙卑,美艷女子三丈高的怒氣一下子消了二丈半,反倒生出一股輕微的心虛。
為掩飾那已來不及掩飾的心虛,她催促道:「還不快點出發,在等什麼?要是那傢伙又來了,肯定問東問西,你一時三刻可走不成啦。」
來了才好。少年暗自吐舌,臉上卻委屈道:
「師父只說東西放在揚州城的人力院,給了盤纏就叫我去找。徒兒初出茅廬,見識不廣,線索又這麼少,怕自己沒有辦法完成師父的交代。」
美艷女子反問道:「嗯……那你還想知道什麼?」
少年抓著布靴比手劃腳道:「比如說,那個東西放在人力院的什麼地方啦?它長得什麼模樣?有多大?」
明確的問題,就比較容易回答。
美艷女子擰眉思索:「那……那是一個玉八卦,我把它埋在人力院的地下。就這樣。」
「玉……玉八卦?」那麼小的東西埋在地下?少年拍額暗作昏倒狀,隨即又恢復神智,追問道:「埋在哪邊?可還記得確切的位置?」
「埋在……埋在……噯!都十二年了,我哪記得?你自己去找呀,別想什麼事都要師父幫你打點!」
美艷女子聲勢忽盛,理不直氣卻壯的叉起腰來。
「這……」少年為之氣結。
無視他突出的雙眼,美艷女子走近門邊,伸手攏了攏少年頰邊散亂的髮絲,少見的愛憐自她粗枝大葉的表相下輕輕溢出。
「好啦,該說的都說了,你出發吧。都十八歲大了,該懂得照顧自己。路上小心點,早去早回,別讓師父擔心,知道嗎?」
時光荏苒,當年流著鼻涕牽住她衣角的小鬼頭如今也是堂堂的男子漢了。
她抬手輕拍他頭頂,動作中略有不捨之意,少年感到一陣溫暖。
「知道了,徒兒這就出發,師父也要保重。」
師父難得有溫柔的時候……少年心中很是感動,揣緊了懷中師父給的那包銀兩,這才發現布靴還拿在手上。
「師父,布靴。」伸出雙手,將那只被當作凶器的布靴還給兇手。
「你拿去吧,這是做給你穿的。」她露出微笑。
「做給……做給我穿的?我以為是做給『他』的……嗚噗!」
一串話溜出口後,少年才警覺不對,急忙掩口,卻吞不回已經說出來的話。
「你--說--什--麼?」
「徒兒這就出發了!」
師父的花容月貌一下子變成青面獠牙,少年上半身還來不及反應,兩腳卻已撒開腳步朝門外飛奔,話尾消失在數十尺遠處。只能隱約看見他在奔逃時,雙手還維持著捧住布靴的姿勢。
「呼!好險、好險!」
一路飛奔到村外的樹林裡,少年才敢停下腳步喘氣。
「喂……」
「喝啊--」
「哇啊啊!」
肩膀忽然被人自身後拍了一下,少年嚇得大叫,連帶也嚇到了拍他肩膀的那人,兩人一起一落的大叫聲,驚散了許多棲息在林裡的鳥雀。
少年定神一看,來人一身儒生打扮,正是師父口中的「那傢伙」,也就是自己剛才不小心說溜嘴的那個「他」。
「是你啊,別這樣嚇人好不好?」
儒生手撫胸口,似是驚魂未定:「誰嚇誰啊?」
「嗯……啊啊……」少年想起師父說的「別讓那傢伙知道」,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見少年頻頻左顧右盼,儒生歎了口氣,道:「不用花心思想理由搪塞啦,我都聽見了。我從村裡一路跟你到這兒,見四周沒人了,才出聲喚你的。你師父她真是……真是……唉,她就是不相信我!我又不貪她的傳家寶……我只是……」
「那這樣吧,玉八卦讓你去找。」少年這可樂了。
儒生似是沒聽見他打的如意算盤,反倒雙眼緊盯著他手上的布靴,唉聲歎氣道:「她還為你親手縫靴啊……唉……」
一個三十多歲的大男人,對著一隻手工不甚精細的布靴流露出如此羨慕的神氣,此情此景,讓少年忍不住想笑。
不,現在不是笑的時候。
「那你追上來,可是要阻止我?」
「不是。」儒生萬般不願地抬頭瞥了他一眼,旋又把目光鎖回那只布靴之上。「我是來提供線索的,我知道她把東西埋在哪裡。」
「真的?」少年雙眼為之發亮:「快告訴我!」
儒生拾起頭,眼神迷離縹緲,陳年老調,瑤瑤彈起:
「十二年前……那天晚上,天好黑好黑,我找到了她,追到一處院落裡,跟她說了一會兒話,就又不見了她的蹤影……那時江湖上好多人在找她的下落,我多擔心她啊……唉,一晃眼,就是十年的分離……」
原來如此,那座院落應該就是師父說的人力院了吧。
「那,師父把東西埋在哪裡?」少年興奮不已,對儒生的感歎置若罔聞。
「她把玉八卦埋在院裡的東籬閣,就在左邊數來第三根廊腳下。」
儒生面色忽轉凝重,聲音也壓得極低。
他突如其來的嚴肅表情讓少年一凜,少年收起皮態,也跟著鄭重起來。
「東籬閣?左邊的第三根廊腳下?」
儒生點頭,仍然壓低聲音道:「你師父的玉八卦是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寶貝,她把它藏在東籬閣這件事,當時差點就要洩漏出來。我恩威並施的封住了所有知道的人的嘴巴,這才阻住了一場你爭我奪的腥風血雨。」
「腥風……血雨?」少年話音一滯,霎時間覺得自己不該負此重任。
儒生伸手拍拍他的肩,鄭重的臉色馬上換成一張笑瞇瞇的面皮。
「加油吧,我對你很有信心的。對了,那布靴……可不可以給我?」
「……呃……」少年只覺得全身脫力。「要……要的話就拿去吧。」
反正只有一隻,也不能穿……
看著儒生歡天喜地的捧著布靴回村,少年哭笑不得的轉身,背負著艱辛的任務,邁向未知的旅程。
儒生捧著新縫的布靴,輕輕摸著靴緣上的線繩,想像著伊人的手澤猶存,一邊摩挲一邊微微淺笑,快走到村裡時,才猛然想起一件事--
「哎呀,我忘了告訴他,那時我一把火把東籬閣給燒了……算了,反正他又不笨,應該找得到吧?」
同一時間,村裡木屋中,美艷的師父正拎著另一隻布靴,喃喃自語道:
「哎呀,我忘了告訴他,那塊玉八卦有一尺來寬、幾十斤重……算了,反正他力氣又不小,應該抬得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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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
錦幄初溫,獸香不斷,相對坐調笙。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
不如休去,馬滑霜濃,直是少人行。」
一曲唱罷,春蔥般的十指在猶顫的琴弦上輕劃出鏗然微音。
周邦彥的「少年游」,據傳是描寫名妓李師師與宋徽宗夜裡相會的旖旎情境。
侍立一旁的月憐適時捧上潤喉的清茶。
「我最愛聽妳唱這首少年游。」
男子望著眼前的美人,微醺的眼中有濃濃的笑意。
「是嗎?為什麼?」被他的笑意感染,朱袖亦抿唇微笑。
「低聲問,向誰行宿?城上已三更……」男子低吟道:「如此小心試探、迂迴挽留,希望情人今宵留宿,詞中溫柔婉約的女兒情態,歷歷如在眼前。」
「你說『歷歷如在眼前』這個『如』字……是指眼前人不如歌中人,朱袖不若歌中女子那般溫柔婉約?」
朱袖抓住了話柄,側頭瞅視著男人,出言調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