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莫璃
其實當初反對不想出嫁,是她害怕接觸人群,她害怕別人的指指點點,八歲犯病毀去容貌時,所有人的指責依舊歷歷在目,她忘不掉。心中想著就在蓮花庵裡待一輩子,將外界那些閒言閒語全關在庵門外,可是一旦踏出那扇門,她卻開始渴望這些年來所失去的。
「小悅,我要求太多了嗎?」翩翩難過的閉上眼。
小悅何嘗不明白,在她還很小時就已待在翩翩身邊,看著她遭遇一切,她自然明白她有多渴望人性的關愛。
第四章
淋了雨,身子原本就不好的翩翩硬生生地病倒在床上,幾日起不了床,在這期間除了大夫人來看過她以外,就沒有人再踏進這房間一步了,好像這個府裡不曾有她這個人出現過一樣,她不僅覺得空虛更覺得難過。
好不容易能夠起床,她卻只能坐在床上看著窗外花瓣隨著雨滴落下,不能走出房門。
「小姐,小悅去弄點熱湯來給你喝。」小悅見翩翩身子好很多了,心裡開心得不得了。這幾天不眠不休的照顧小姐,其實她也感到疲憊,但一見小姐身子發燙昏迷時囈語不斷,那嬌柔可憐的模樣又讓她想起以前在蓮花庵沒有親人在側時的日子,頓時之間覺得小姐真的很可憐。
披著外衣,翩翩虛弱地走到窗邊去,將只開細縫的窗戶推開。窗外下著細雨,空氣佈滿涼颼。她拉緊衣延,柔掌扶住窗欞上探頭而出。
淡淡的茉莉香,清爽的雨露味,柳枝惹了濕意,沉重地垂下。
蒼白的小臉上露出了淺微的笑,她在不知不覺間推開門走了出去,才一踏出去腳上便傳來濕涼的感覺,低頭一看原來是自己正踏在門外那灘不小的水中,鞋子已濕了一半。她不以為意地繼續往外走,打起擱在門邊的紙傘,傘面上繪著雀戲牡丹圖,在這樣美麗的庭院裡,下著細雨,撐著這把紙傘,這一切都變得極為詩意。
足印延上了小橋,她停了下來,被池水裡的錦鯉所吸引,雨珠滴在水面上就會驚動底下悠遊的鯉魚,突然間喉嚨癢了起來,她開始激咳,咳到臉紅頭暈。
正當她咳得不能自己時,整個人被一堵溫暖的力量摟住,手中的傘墜地。
她起先以為是小悅擔心地追出來,看她因為冷,因為涼風灌入喉嚨裡而抱住她,分享溫暖給她;但隨即陌生的氣息令她產生恐懼,還有那有力的臂膀不會是屬於小悅的——
「你會消失嗎?」他搶在她開口前開口。
池水上照映著小橋上的兩人。背貼著胸的姿式讓兩人如同一個人般緊密相黏,雨滴落在池水上,引起陣陣連鎖漣漪,一圈一圈向外擴散。
「你……你是誰?」他怎麼可以抱她!
翩翩掙扎,但病體未癒的她就連掙扎都沒什麼力氣,她急得快哭了。「你放開我!」她好難過,呼吸好困難……
「你究竟是誰?」聲音粗嘎充滿了渴望,那對手臂將她死鎖在懷裡,深怕手一鬆她就會消失在他面前。「我找了你好久,問了府裡上上下下的人,問過總管,就連爹娘都問了,還是找不到你,你是誰?」就在他打算放棄時,竟然在細雨紛飛的庭院裡看見她!
站在小橋上撐著傘的她,看來蒼白且楚楚可憐,令他有種天仙般的錯覺,害怕嚇到她,她就會在他面前飛去。
翩翩微愣。這聲音……她認得。
無情的指責,殘酷的言語……這個聲音深深烙刻在記憶裡,她不可能會忘了的,他不會忘了他要她別再踏出房門一步,忘不了他對她的長相的批評,忘不了他鄙夷的眼神與表情……她不顧他的警告走出那間屋子……
一思及此,她使盡力氣掙扎,害怕他會生氣,再說出任何傷人的話。
「為什麼你要逃?」他將她扳正,這才將她看清楚。
他震驚於她的美貌,她楚楚可憐的神態,蒼白的小臉,細瘦的腰肢……那雙帶著恐懼與哀愁的眼眸令他升起一股憐惜之情,他忘情地抬高她下巴。
「你究竟是從哪裡跑出來的?花嗎?」她是花仙子嗎?
他的表情好奇怪,他不是才恨她入骨嗎?為何此刻又一副心疼與喜愛的表情?
「我……我是丫環。」
「說謊。」
難道她臉上的妝還在嗎?她一驚,摸著自己的臉,臉上的胭脂水粉不見了!她鬆了口氣。他並沒見過卸下水粉時的臉,應該不認得她才對。「我……我沒有說謊。」
「我問過總管,府裡近期根本沒有再收丫環。」他的眼眸裡充滿了對她所有一切的渴望。他想知道她的一切!「你究竟是誰?」
「我……我是小姐帶過來的陪嫁丫環。」
「徐家的人?」
他放開了她,卻又害怕她會虛弱地跌倒在地,反而又捏住她的手腕,將她拉進亭子裡,讓她安坐在紅檀椅上。
他來來回回不停走動,臉上充滿了掙扎,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又變得懊惱。終於,他坐下了,卻是握住她的手腕。
「你為什麼這麼瘦弱那麼蒼白?」他疼惜地摸著她的臉。「你的主子欺負你?」
難道在他心中,她就這麼不堪?
他誤以為她的斂下眼眉愁眉不展是被欺負了,氣憤地捶桌。
「你為什麼要這麼生氣?」
「她欺負你!我以為她只是外表醜陋,沒想到她的心竟然這麼狠毒!」
她的心一震。在他心中,她就是這樣的人嗎?外表醜陋,內心狠毒?
雨浸濕了發,連衣服都濕了,一陣涼風吹來,她冷得扯緊衣裳,不止是身體冷,這下連心都冷了。
他抓起一角衣袖替她擦拭臉上的水珠,她驚訝地抬起頭看他,竟在他眼中看到依戀與不捨。
這多悲哀,他一面恨她入骨,一面卻又待她如此溫柔……她的心好酸,竟然對他眼中現在的自己產生嫉妒,她恨令他著迷的自己。
眼看她連烏溜的黑髮也濕了,他以兩袖輕柔吸拭雨珠,動手想挑起頰旁的髮絲時,她慌亂地打掉他的手,站得遠遠的。
「你這麼怕我?」對於她的反應,他除了懊惱還有失望。「你的頭髮都濕了,我只是想將水吸乾而已。」
「姑……姑爺,我……我自己會弄乾淨……」
「什麼時候?等到你昏倒嗎?」對於她不愛惜自己身體,他是氣在心裡,也免得拿她沒轍,悠悠歎息。「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名字?總不能告訴他,她就是他不想娶進門的醜媳婦徐翩翩吧?那個心地歹毒的徐家大小姐吧?
「扁羽,奴婢小名扁羽。」
「扁羽,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服侍我——」
「不行!」
他瞇起眼。「為什麼不行?」他不可能再把她放回那歹毒的女人身邊。任無懷拉住她的手腕,她怎麼扭動就是無法掙脫,只好不解又帶點驚恐地看著他。
「我……呃……我必須服侍小姐。」
「我記得你家小姐應該還有一名叫小悅的丫環在服侍,不是嗎?」見她不語,他霸道地要求。「事情就這麼辦,你過來服侍我,若你是怕你家小姐不答應,沒關係,她那兒由我說去。」
「不不不!」她急忙道。「呃……我是說……小姐那兒扁羽自個兒請命去,不敢勞煩姑爺。」
頭忽然一陣暈眩,她閉了閉眼,腳步站不穩地晃了晃,他見狀連忙傾身向前張開手接住她,將她摟在懷裡坐回椅上,她反而變成坐在他懷裡,頭靠著他的肩,虛弱地不停咳嗽。
「你究竟生了什麼病?」他神情焦慮不安。
她無力地搖頭。「只是受了點風寒。」
「這樣不行,我去請大夫。」
「不要……」她連拒絕的話都沒法說完,整個人就被他抱起,她驚嚇地掙扎。「你別這樣……」
他完全不管她的反抗往亭外沖,快速衝進迴廊裡,迴廊一直延續各個院落,這下子就不怕再被雨淋到了。
他二話不說將她抱到他書閣來,將她放在臥床上,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又趕緊喚來小廝去打盆熱水、端火盆、要廚房熬薑湯、多拿來一床被子……她看著他忙裡忙外一副急壞了的樣子,心裡升起一把溫暖的火,但卻也在一瞬間滅了。
「姑爺……我不能待在這裡。」
他按住她掀開被子的手,不管她的抗拒又再度將被子蓋了回去。
「你要去哪?你不知道你身子很燙嗎?」
她看著他,隨即斂下眼眉。「小姐會不高興。」
「你不用管她,我的事她也管不著,你只需安心待在這裡養病。」
「可是——」他的話,像針,直接刺進她脆弱柔軟的心房裡。
是啊,她根本沒資格管他的一切,她在這個家裡只是個有名無份的少奶奶,全部的人都不喜歡她,因為他們認為她攀龍附風,逼著他們心愛的少爺娶醜陋的她。
「我還有事待辦,我會吩咐一個丫環守著你,你安心待在這裡養病即可,晚點我會來看你。」他根本不打算聽她的,召來丫環守在她床邊,只要她下床,他必定從庫房裡拿來鎖鏈將她鎖在床上,直到她的病完全好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