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蘇珊·伊麗莎白·菲力普斯
他十歲那一年,母親跟人跑了,丟下他負債纍纍的父親和一棟頹敗的大宅。他的父親在三年後去世,附近的女士將他送進孤兒院,他當晚便逃走了。他的心裡並沒有特定的目標,只有個方向──往西走。
往後的十年,他由一個城鎮飄泊過另一個城鎮,當過牛仔、築過鐵路,也淘過沙金。西部亟需受過教育的男人,但他甚至不願意承認自己識字。女性們愛上這名有著冷灰色眸子,和鑿削般面容的英俊男孩,但沒有人能夠融化他內心的寒冰。肯恩缺乏那種從小被關愛長大的孩子的溫柔感情,而他也不在乎。
內戰爆發後,他在睽違十二年後,再度跨過密西西比河,加入北軍──並非出於對北方的忠誠,而是因為他愛好自由,無法忍受奴隸制度。他加入格南特將軍的軍隊,並在攻下福特堡一役中立下軍功,受到拔擢。軍隊推進到西羅時,他已成為將軍的左右手──也曾兩度差點送命,其中一次是在他帶頭攻過傳教士山時。
報紙開始大書特書「傳教士山的英雄」,讚揚他的英勇和愛國主義。肯恩屢次攻破敵軍的防線,最後格南特甚至道:「我寧可失去右臂,也不要失去白肯恩。」
但格南特和報紙都不知道肯恩一直刻意追逐危險。就像性交一樣,危險讓他自覺得活著及完整。或者那正是他以玩牌為生的原因。他可以在一手牌裡賭上所有。
只不過連牌局也逐漸失去它的刺激性。牌局、昂貴的俱樂部和女人這些似乎都開始褪色了。他知道自己有所欠缺,卻不知道那是什麼。
凱琳被不熟悉的男性語音喚醒。清新的乾草貼著她的面頰,有那麼一刻,她以為自己又回到了「日昇之光」的穀倉。但她隨即想起它已經被燒掉了。
「你先去睡吧,曼克。你一定累了。」醇厚的男音由馬廄的另一面牆傳來,沒有絲毫家鄉的腔調。
她眨了眨眼,想起了一下。老天,她在白肯恩的馬廄裡睡著了!
她在黑暗中支肘起身。碼頭的那位女士指的路根本是錯的,害她繞了許多冤枉路,到達這裡時天都黑了。她先是躲在對街的樹後觀察這棟宅邸,但一直沒看到有人進出。最後她乾脆繞到屋後的馬廄,爬上牆頭。馬廄的窗子正好開著,她就不客氣地溜進來。不幸地,她似乎太累,在無人的馬廄裡守候一會兒,她竟然就睡著了。
「明天你要騎『沙特』嗎?」另一個聲音回答,帶著熟悉的南方腔調,而且是農場奴隸的黑人腔調。
「或許。為什麼問?」
「它的腳傷似乎癒合得不好,或許再給它休息個幾天吧。」
「好吧,我明天會看看它。晚安,曼克。」
「晚安,中校。」
中校?凱琳的心狂跳。深醇男音的主人是白肯恩!她悄悄爬到馬廄窗邊,卻只來得及瞥見他走進燈火通明的宅邸裡的背影。太遲了!她錯失了看到他的臉龐的機會,白白浪費了一整天!
她感到喉間一陣熟悉的緊窒。她真的是搞砸了一切!才到紐約的第一天,她就幾乎被逮到了。她用力吞嚥,強自鼓舞起精神。哭泣是沒有用的。她的首要之務是離開這裡,找個地方過夜。明天她會從較安全的遠處監視這棟屋子。
她拿起包裹,走到門邊,仔細聆聽。白肯恩已經回屋子去,但那個叫曼克的男人呢?她小心地推開門。
宅邸的燈光照亮了馬廄前方的小空地。她遲疑了一下,知道自己必須由原路爬牆出去。凱琳深吸口氣,準備快步衝過小空地。
她一出到馬廄外,就察覺到了不對勁。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雪茄味。她的心臟狂跳,但她不敢停留,加速衝到牆邊,抓住籐蔓往上爬。然而就在她快抵達牆頂時,她感覺到褲帶被人用力一扯,整個人由牆上重重摔落,包裹也脫手飛出。她腹部朝下著地,同時背部被人用靴子踩住。
「哇!瞧,我們逮到了什麼?」慵懶、嘲弄的語音自她的上方發出,明顯地屬於靴子的主人。
這一摔令凱琳岔了氣,但她仍然認出了那醇厚的男音。踩著她的男人正是她不共戴天的仇敵白肯恩。
怒火令她的眼前看出去是一片迷霧。她試圖要爬起來,靴子的主人卻不肯移開腳。
「挪走你天殺的腳,你這個婊子養的!」
「我不認為。」他氣定神閒的回答更加激怒了她。
「放開我!立刻!」
「你這個小偷的脾氣還真大。」
「小偷!」她憤怒地以拳捶地。「我這輩子從不曾偷過任何東西!」
「那麼你在我的馬廄裡做什麼?」
她被問住了。凱琳絞盡腦汁,尋找借口。「我──我來這裡找……找馬廄的工作。我沒有看到人,就自己進來等。我一定是後來睡著了。」
他依舊沒有挪動尊足。
「當──當我醒來後,天已經黑了。我聽到聲音,害怕有人會看到我,以為我試圖傷害馬匹。」
「我認為找工作的人應該會懂得敲後門進來。」
凱琳也是這麼認為的。
「我很害羞。」她道。
他柔聲輕笑,緩緩收回腳。「我現在讓你起來,但如果你妄圖逃走,你一定會後悔的,小伙子。」
「我不是小──」她及時頓住。「我不會逃走,」她改口道,連忙站了起來。「我沒有做錯事。」
「那可得等著瞧了,不是嗎?」
月亮由烏雲後方露臉,清楚照出他的身形,令她倒抽了口氣。
他絕對是她所見過最英俊的男人了──高大、寬肩、窄臀。通常她不會注意到這種事,但那份危險、頹廢的風采太過搶眼了。他悠閒地站立,嘴裡叼著雪茄。
「你的包裹裡都裝了些什麼?」他比著掉在牆邊的長包裹。
「沒有你的東西!」
「打開來看看。」
凱琳很想反抗,但也知道沒有用。她走過去撿起包裹,打開給他看。「一套換洗的衣服、愛默生的『論文集』,還有我父親生前用的手槍。」她沒有提到夾在書裡的火車票。「沒有你的東西在裡面。」
「像你這樣的男孩帶著愛默生的『論文集』做什麼?」
「我是他的信徒。」
他的唇角輕扯。「你有錢嗎?」
她重新綁好包裹。「我當然有。你認為我會愚蠢得身無分文地來到個陌生的城市嗎?」
「多少錢?」
「十元。」她挑釁地道。
「那無法讓你在紐約過太久。」
如果他知道她事實上只有三元二十八分,他就會更挑剔了。「我說過我在找工作。」
「你是說過。」
如果他沒有這麼高大就好了。她痛恨自己又後退了一步。「我該走了。」
「你知道入侵私人產業是違法的,或許我該將你交給警方。」
凱琳不喜歡被逼到角落。她抬起下顎。「隨便你,我沒有做錯事。」
他雙臂抱胸。「你是從哪裡來的,小伙子?」
「密西根。」
他爆出大笑,她立刻明白了自己的錯誤。「看來是被你逮到了,事實上我是來自阿拉巴馬州,但戰爭剛結束,我不想大肆宣揚自己的出身。」
「那麼你最好緊閉嘴巴,」他格格地輕笑。「你這麼小帶著槍好嗎?」
「才不。我知道怎麼用它。」
「我敢說是。」他審視著她。「你為什麼離開家?」
「找不到工作。」
「你的雙親呢?」
凱琳覆述了告訴過小販的說法。他想了好一會兒,她也竭力不要退縮。
「我的馬廄小廝上星期辭職了,你想為我工作嗎?」
「為你?」她虛弱無力地道。
「沒錯。曼克是你的上司,他沒有你的白皮膚,而如果那冒犯了你的南方驕傲,你最好現在就告訴我,以免浪費時間,」瞧她沒有回答,他繼續道:「你可以睡在馬廄裡,在廚房用三餐,薪水是每星期三元。」
她用靴跟踢著泥土,心念電轉。今晚她學到了一件事──殺死白肯恩並不容易,特別是他已看到了她的臉。在他的馬廄工作將可以讓她有機會接近他……
「成交了!北佬,你雇到一個馬廄小廝了!」
她的房間就在馬廄的上方,聞起來是清新的馬匹、皮革和塵土的味道。它有張小床、舊的搖椅、褪色的小地毯和洗臉盆。最重要的是,它擁有扇面對宅邸後方的窗子,方便她觀察白肯恩的動靜。
她一直等到白肯恩進屋後,才踢掉靴子上床。雖然下午在馬廄打過盹,她仍然疲憊不堪,但她沒有睡著,反而回想起往事。如果在她八歲那一年,她父親沒有到查理斯敦,並且再婚的話,她的生命又會變得怎樣?
韋嘉瑞見到白蘿絲的第一眼就被迷住了,即使這名金髮美女比他年長。蘿絲一開始就表明了她無法忍受孩子。嘉瑞帶她回到「日昇之光」後,她就以新婚夫妻需要隱私為借口,將八歲的凱琳打發到奴隸區附近的小屋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