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桑德拉·菲爾德
"雷利,你愛我嗎?"這句話就在嘴邊,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想聽到他的回答。"你和我心目中想像和追求的男人截然不同,"莫丹的口氣非常誠懇。"我希望過寧靜安逸的生活,與我相敬如賓的男人,而我們在一起,不是吵架就是做愛。這樣的基礎上怎麼能建立正常的關係?"
"你怎麼知道不能?你試過嗎?"
"為什麼要試?"
"你和奇普以及托馬斯在一起倒是從不吵架,性生活無聊乏味。不是嗎?"
"我希望能有我父母那樣的婚姻,"莫丹反駁道,"穩定、融洽的婚姻生活沒什麼不好。"她奇怪,為什麼她的聲音聽上去不那麼理直氣壯?
"這一點我不否認。實際上,這兩方面我都會做得很好。我相信,詹妮也會。但是,你要小心,莫丹,你知道你在追求什麼嗎?你在追求完美。你追求的是完美無缺的男人;一個只會在你面前低眉順眼,從不敢抬高嗓門,生怕得罪你,從不敢提出要求,生怕你不高興的男人;一個至多不過讓你過庸庸碌碌的小市民生活、給他生三兩個孩子、無聊地打發日子的男人。"
"不是的!"
雷利沒理會,接著說:"就是這麼回事——你在追求'完美先生'。我告訴你,'完美先生'是不存在的,他只是你理想中的人。可我是存在的,莫丹,我是個實實在在的人。我並不完美,我有脾氣,我不喜歡處於無力自救、依賴他人的境地,我對親密關係更是怕得要死。我還肯定會給你提一大堆要求。我這個人一身毛病,你現在還可以再給我加上一條缺點,驕傲自大,因為我要大言不慚地說,在你認識我之前,你只有一半生命,是我使你的另一半得以復活。記得我們第一次做愛時,我特別注意你臉部的變化,你的一部分好像從未見過天日。"
莫丹一時啞口無言。雷利並不總讓她感到安逸,但的確讓她興奮和激動,讓她充滿活力。她自己早已做出了同樣的結論。"不過那是在床上,我不否認,和你做愛的確動人心弦。"
"是嗎?"他尖刻地重複道。
"但詹妮並不需要旁邊有個第三者。她只需要接受你這個父親,逐漸加深對你的愛,而不需要有我這麼個外人在旁邊轉來轉去。雷利,我們還是不談這些了,回去吧?"
"沒想到你竟這樣缺乏勇氣,迴避問題!"雷利垂頭喪氣地把胳膊從莫丹肩上放下來。"我是個不願求人的人——算是我的另一個缺點吧,但是,莫丹,我現在求你了。求求你,明天和我們一起走好嗎?"
"不,我恐怕做不到。"
雷利背對著燈光。莫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她覺得有種說不出的痛,又一次想大哭一場,像久旱無雨的沙漠下一場傾盆大雨一樣,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她戴上假面,扣上帽子,朝阿瑟頓家走去。雷利一聲不響地跟在她後面。
她隱隱約約注意到,街上嬉笑玩鬧的孩子們已經不見了,街道上空無一人。一定很晚了。
是太晚了,也太突然了。即使在學校時,在最倒霉的時候,她也沒感覺這麼累過。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莫丹是在迷迷糊糊中度過的。三個孩子聚精會神地在看"獅子王",每個人面前都堆滿了五顏六色的糖果。莫丹換下巫婆道具,喝了口水,說了幾句應酬的話,吃了許多土豆片,最後和雷利開車返回飯店。
詹妮在車上睡著了。雷利把她抱下來,詹妮長長的棕色頭髮披在雷利的袖子上,這情景讓莫丹心裡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是酸楚?是心疼?真見鬼,莫丹心裡惱火地想,我怎麼變得這麼多愁善感。
雷利彎下腰,把熟睡的詹妮輕輕放在床上。莫丹在過道門口冷淡地說了聲:"晚安。"
"晚安,"他應了一聲,語氣同樣冷淡。"詹妮,沒事兒。我給你穿上睡衣。"
莫丹關上門。她心口堵得慌,像只峽谷鷦鷯一樣焦慮不安。她知道自己睡不著,便走進衛生間,梳了梳頭髮,補了補妝,離開了房間。她先去咖啡廳,吃了塊雞肉三明治,然後溜躂著走進酒吧。
酒吧佈置得很不錯。一張張小巧玲瓏的桌子,周圍是一圈包著天鵝絨面的高背椅。遠遠的角落裡,一位鋼琴手正在彈奏爵士樂,指法熟練、曲調流暢。莫丹要了杯伏特加酒加橙汁,悠閒地靠在椅子上,欣賞著從鍵盤上跳躍而出的行雲流水般美妙的音符。
該回沙漠去了。明天一早就走。
決心已定,她輕鬆了許多。她就著花生米,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著伏特加。
一個黑髮男子也走進酒吧,舉目四望。
他一眼就看見了她,大步走了過來,坐在她對面,朝服務員打了個招呼。"請給我來杯威士忌,加冰塊,再給這位女士加點。"他對莫丹說:"詹妮一直睡著,醒都沒醒。飯店倒是可以提供照看孩子的服務,但我不能離開她太久,我怕她再做噩夢。"
"我應該離開飯店,那樣你就找不到我了。"
"我早晚會找到你。"
他抓了把花生。他們要的酒和飲料上來了。他向前靠了靠,"在威爾家,我沒說實話。關於訂機票的事是我編的。剛才我把詹妮放在床上時,突然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表達的是什麼。"
他呷了口威士忌。"這件事的確陰差陽錯趕到一起了。坦白地說,我不想花言巧語編出一大堆美麗動聽的詞彙,來說明我多麼愛你,因為我甚至都搞不懂愛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那就是明天,當我和詹妮乘飛機離去時,想到你還留在這裡,我心裡就痛。"
她想反駁,剛一張嘴就被他制止了,"你聽我把話說完。"他又喝了一大口酒。"我希望你嫁給我,"他說話的口氣使莫丹覺得,與其說他在向她求婚,不如說他們在討論關於要不要再給她買雙靴子。"我真傻,怎麼和你說什麼不讓你搬來和我一起住之類的話。我當然很想讓你和我住在一起,做我妻子。如果以前的那些租房子之類的話傷了你,我真該死。幸虧走之前我把這些都說清楚了,否則我會後悔莫及的。"
他欣慰地笑了笑,顯然是對自己一吐衷腸感到如釋重負,並一口喝乾了杯中酒。
莫丹明白,儘管他的求婚不合時宜,但她還是應該從心裡感謝他,因為這種求婚很容易遭到拒絕。她直了直身子說:"關於租房子的話,你並沒有傷我的感情。但是你明明不愛我,卻向我求婚,這卻是對我的污辱。如果這樣,我可以回答你:不。"說完又補充道:"謝謝。"
"我沒說我不愛你!我是說我不懂愛是什麼。"
"那我勸你還是先弄懂了,然後再求婚,對任何人都是如此。"
"莫丹,"他急了,"我等了整整三十五年才等到了你。我不會向任何別的人求婚。"
"那為什麼自從出現詹妮,我在你眼中就成了個可有可無的舞台道具,一個礙手礙腳、恨不能一腳踢開的東西?"
"我不知道該怎麼對待你!我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寫著:我想和你做愛,我要你——但卻不能讓詹妮看出來。而且我的確對我們的未來心裡沒底。我怎能讓詹妮產生錯覺呢?讓詹妮信任我,對我來說是當務之急,你難道真的不明白?"
"我只明白一點,"她板著面孔說,"那就是你我之間的關係結束了,還沒有真正開始就結束了。坦率地說,我真希望這一切從未發生……"
"再來點嗎,先生?"
莫丹嚇了一跳,沒注意到服務員正站在她旁邊。"是的,"雷利說,"來兩份,"並遞給他幾張鈔票,然後鏗鏘有力地說:"我不希望我們的關係,如同你說的那樣就此結束。我一生中從沒受過任何女人,也不懂愛是怎麼回事。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清楚,但我可以告訴你我對你的感覺。一看見你,我就有種說不出的興奮和激動,就像每當我看見巨大的藍鯨從海浪裡一躍而起,那浪花四濺、水霧茫茫的景象就讓我激動不已;你像嬉戲的海豚,活潑可愛,又像海上的颶風,危險可怕,同時還像深海裡鯨魚的歌聲令我難以理解。一想到要失去你,就像看見一條擱淺在海灘上即將死去的鯨魚,我心如刀絞。"
莫丹怔住了,兩隻眼睛直直地盯著他。有生以來她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對她說話。她覺得羞愧,同時又深感內疚。當然因為她不愛他。
"莫丹,這是我能用來表達情感的全部語言了。我不夠浪漫,不會說甜言蜜語,沒送紅玫瑰。"他做了個鬼臉,"我甚至不喜歡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