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頁 文 / 茱麗·嘉伍德
「你的母親不肯跟莉娜一起去李昂莊園,激烈的場面於是開始。」隆恩忍不住微笑起來。黛安埋首在他的外套上哭泣,所以他覺得可以放心咧嘴而笑。「你的妻子非常堅決地要帶你母親一起走。事實上,堅決到……把你母親拖下床。」
「你在說笑。」
「母親不想去。」
「顯而易見。」李昂說。「莉娜有沒有說明她為什麼如此……堅決?」
李昂的嘴角因想微笑而抽搐,但黛安在盯著他看,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笑容而惹得她再度痛哭流涕。
隆恩只會幫倒忙。「李昂,你真該看看那場面。你的母親力氣還真不小,我還以為她這些年來變得衰弱無力了。但她確實極力反抗,當然啦,那是事後。」
「什麼事後?」李昂困惑地問。
「母親告訴莉娜說她想留在這裡。在這裡會有人來探望她,她想跟他們談詹姆。」黛安說。
「沒錯,就在這時,莉娜問你母親,她的心死了沒有。」隆恩接口道。
「我不懂。」李昂搖頭道。
「我也不懂。」隆恩回答。「總之,你母親說自從詹姆死後,她的心也死了……天知道那是什麼意思。」
李昂忍不住微笑起來。「我母親是職業哀悼者。你很清楚,隆恩。」
「以前。」隆恩慢吞吞地說。「莉娜這時已把你母親拖到玄關了。你的姑姑、黛安和我站在那裡望著那兩個拉拉扯扯的女人,納悶著出了什麼事。後來莉娜跟我們大家解釋。」
「她要殺了母親。」
「不,黛安,她沒有那樣說。」隆恩輕拍她的肩膀,然後轉頭對李昂咧嘴而笑。
「隆恩,你快點說下去好不好?」
「莉娜告訴你母親在她來的地方——天知道是什麼地方——年老的戰士如果矢志心碎,他就會到荒野裡去。」
「做什麼?」李昂問。
「當然是找一個安靜、隱密的地點等死。不用說,你的母親並不樂意被叫做年老的戰士。」
李昂望著天花板足足一分鐘後,才敢再度注視隆恩。他的笑快要憋不住了。「我想也是。」
「呃,有一部分是母親自己的錯。」黛安插嘴。「如果她沒有說她心碎了,莉娜也不會堅持帶她一起走。她告訴母親她會幫她找個好地點。」
「她真好心。」李昂說。
「李昂,母親還沒有喝她的巧克力,她的女僕也還沒有替她收拾任何行李。莉娜告訴她無所謂,即將死的人不需要行李。那句話是她親口說的。」
「那時你母親開始大呼小叫。」隆恩說。
「隆恩不讓我插手,」黛安說。「海麗姑姑則笑個不停。」
「在你母親進馬車之後才開始笑的。」隆恩補充說。
「她大喊詹姆的名字嗎?」李昂問。
「呃……當然不是。」黛安嘟囔。「那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李昂和隆恩都無法回答,因為他們兩個正笑得前俯後仰。
李昂過了幾分鐘才能開口說話。「我猜我最好回李昂莊園去。」
「萬一莉娜把母親藏在鄉間某處而不肯告訴你呢?」黛安問。
「你真的認為莉娜會傷害你的母親嗎?」隆恩問。
「不是。」黛安說。「但她的語氣好像……老戰士那樣做是天經地義的事。」她大聲歎息。「莉娜有些非比尋常的念頭,對不對?」
「她在虛張聲勢,黛安。她在假裝完成母親的心願。」李昂說。
「李昂,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回李昂莊園?」隆恩問。
李昂從隆恩發亮的眼神看出他想惡作劇。「為什麼這麼熱心?」他問。
「我可以幫忙你搜尋荒野找人。」隆恩說。
「非常好笑。」李昂斥道。「看你做的好事,黛安又哭了。你來哄她,隆恩。我沒有時間。這個週末帶黛安和海麗姑姑到李昂莊園來。」
李昂大步走向門口,然後回頭喊:「如果我到時還沒有找到母親,黛安,你可以幫忙搜尋。」
隆恩忍住笑。「他在跟你開玩笑,親愛的。好了,好了,讓我抱著你,你可以在我肩膀上哭個痛快。」
李昂在隆恩的哄慰聲中關上門,他懊惱地搖搖頭。他忙著自己的私生活,沒有發覺隆恩愛上了黛安。
隆恩是他的好朋友……但當他的妹夫……李昂得好好適應那個可能性。
莉娜不會感到意外。她曾經對隆恩指點命運迷津,李昂想起來時不禁微笑。
啊,命運。命運注定他現在要回家吻他的妻子。
把莉娜擁入懷中纏綿繾綣的渴望使回李昂莊園的路程變得比平常更漫長。
李昂抵達宅邸前的環形車道時已是夕陽西下、彩霞滿天了。他在夕陽中瞇眼,想要弄清楚他看到的奇怪景象。
距離漸近,他認出把他的鞋子拖下台階的那個老人。那個老人竟然是亞伯。他怎麼會在這裡?他想對他的鞋子怎麼樣?李昂已近得能看到他的十幾雙鞋和靴子一字排開在台階和走道上。
李昂下馬,朝馬臀拍了一下,馬就自動朝馬廄跑去。他對莉娜的前任僕役長喊道:「亞伯,你要把我的鞋子怎麼樣?」
「夫人的命令,爵爺。」亞伯回答。「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有這麼多鞋子,做這工作已快一小時了。上樓下樓,上樓下樓——」
「亞伯,告訴我為什麼。」李昂不耐煩地打岔。「你怎麼會在李昂莊園?是不是莉娜請你來玩的?」
「請我來工作的,爵爺。」亞伯說。「我將擔任布朗的助手。你知不知道她有多麼擔心我?她知道我受不了那個老巫婆。你的夫人心地非常善良。我會盡本分的,爵爺,絕不會逃避對你的責任。」
莉娜的確心地善良,她知道沒有其他人會僱用亞伯,他年紀太老,體力太差。「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亞伯。」李昂說。「很高興有你為我工作。」
「謝謝,爵爺。」亞伯說。
李昂注意到布朗站在敞開的門口,他的僕役長一臉苦惱。「下午好,爵爺,」布朗喊道。「真高興你回來了。」他的聲音有點勉強又充滿寬慰。「有沒有看到你的鞋子,爵爺?」
「我又沒瞎,老弟,當然看到了。能不能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妻子的命令。」布朗回答。
「前妻。」亞伯格格笑道。
李昂深吸口氣。「你在說什麼?」他問布朗,相信他年輕的僕役長會比在他背後竊笑的老頭言之成理。
「她要跟你離婚,爵爺。」
「她要跟我什麼?」
布朗的肩膀垮了下來,他知道他的爵爺一定不會高興。「離婚。」
「你被休了,爵爺。被摒棄、被遺忘,在她心中死了——」
「我懂你的意思,亞伯。」李昂惱怒地咕噥。「我知道離婚是什麼意思。」
李昂往屋裡走,亞伯拖著腳步跟在他後面。「那些是她的話。夫人要用她同胞的方式跟你離婚,她說擺脫一個丈夫沒關係。你必須另外找地方住。」
「我什麼?」李昂問,心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
布朗的頭點個不停,暗示李昂沒有聽錯。
「你被休了、被摒棄、被——」
「看在老天的分上,亞伯,別再嘮叨了。」李昂說,接著轉向布朗。「把我的鞋子拿出來是什麼意思?」
「象徵你的去世,爵爺。」布朗說。
布朗努力不去盯著主人不敢置信的表情看。他即將失去自制,連忙低頭瞪著地板。
「讓我弄清楚。」李昂咕噥。「我的妻子認為房子屬於她?」
「還有你的母親。」布朗脫口而出。「她要把她留在身邊。」
布朗在咬下唇,李昂猜他在努力忍住笑。
「那還用說。」李昂慢吞吞地說。
亞伯再度熱心地插嘴。「這是她同胞的習俗。」
「我的妻子在哪裡?」李昂問。
他不等僕人回答就一步兩階地衝上樓去,一個乍現的念頭使他中途停下。「她有沒有剪頭髮?」他大聲問。
「有。」亞伯搶先回答。「這是規矩。頭髮一剪,你在她心中等於死了一樣。你被休了、被摒棄——」
「知道啦!」李昂喊。「布朗,把我的鞋子拿進來。亞伯,去找個地方坐下。」
「爵爺?」布朗喊。
「什麼事?」
「法國人真有這些習俗嗎?」
李昂忍住笑容。「我妻子說的嗎?」
「是的,爵爺。」
「她告訴你她來自法國?」李昂問。
布朗點頭。
「那麼一定是真的。」李昂說。「我想要洗個澡,布朗。鞋子等一下再收。」他轉身走向臥室。
李昂微笑,有時他會忘了布朗有多麼年輕、沒有經驗。當然啦,不是布朗容易受騙,而是騙他的人看來是那麼純真誠懇。莉娜。
他的妻子沒有在他們的臥室等他,他也沒指望她在。天還沒有黑,她一定還在屋外。
李昂走到窗前欣賞夕陽。跟莉娜結婚以前,他不曾花時間去注意過黃昏美景。她使他學會欣賞大自然。
和學會愛。是的,他愛她,強烈得連他自己都害怕。萬一她出了什麼事,李昂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