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珍·安·克蘭茲
"你一定不好受。"
"像我說過的,習慣了就好。"
"我不信。"夢娜飛快地摸摸他外套的袖子。"你多保重。"
"好。"達克頓了一下,"我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嗎?"
"有關電腦保全?"
"不,有關你的家人。"
她偏著頭,紅色的卷髮在頭頂燈照耀下閃出光澤。"什麼建議?"
"不要替你堂嫂的貸款做保。"
"我是家族中唯一一個有信用額度的人。"夢娜說。
"太冒險了,那幾乎像你在借錢給她。"
"因此?"
"借錢給親戚從來不是聰明之舉。"達克耐性解釋。
夢娜突然露出若有所悟的表情。"你的家人不很親,嗯?"
"那和我們所談的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可惜你沒能見到我的父母和哥哥東尼。東尼現在在洛城,他正在試一出肥皂。"
"他從事洗衣業?"
夢娜放聲大笑。"是肥皂劇。我父母正在吐桑的一間晚餐秀劇院演出'窈窕淑女'。"
"你似乎有個大家庭。"
"我很幸運。"
達克仔細觀察她。"由我聽到的,我覺得他們才是幸運的傢伙。你顯然是整個家族的財務支柱。"
她的眼睛睜大。"你不懂。我們是一家人,我們團結一致。俗話說,戴家的人唯一能依賴的是另一個戴家人。"
而他們全依賴你,達克想。"我從沒聽過那句俗話。"
"這是家傳格言。對了,在你走之前,我要給你這個。"夢娜從掛在肩上的皮包掏出一張名片。"我明白眼前你最不想考慮的就是主辦另一場大型社交宴會,但是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達克接下名片。"謝謝。"
夢娜的手脫離按鈕。"晚安,達克。"
"晚安。"電梯門關上時,達克看到那種奇怪的緊張又回到她眼眸。
他猶豫半晌,終於轉身走出大廳。
他幾乎立刻攔到計程車。上車後,他向後靠進椅背。他用粗大的手指摸摸夢娜名片上的浮體字,接著他將名片放回外套口袋。
他覺得疲憊而老態龍鍾。
他胡猜蜜拉現在在哪裡,她又在做什麼。
或許這樣最好。他早就明白這樁婚煙或許也維護不了幾年。婚姻是很脆弱的,很少人能應付得了。多數人都在婚姻不順時選擇退出。
達克對這種事知之甚詳,他的父母在他十歲時離婚。
父母離婚後,達克和再婚的母親住在一起。有一陣子,他父親會在週末前來探視兒子,但是間隔的時間愈來愈長,終於他再也不來了。
回想起來,達克必須承認那時的他很難相處。他變得乖戾、叛逆,充滿了敵意。他的母親和繼父忙於照顧他們的新生兒,逐漸對他失去了耐心。
他們送他去做心理輔導,他卻用不說話加以報復。最後,輔導員宣告放棄,達克的繼父採取了東岸生意人的解決辦法。達克被送到三千里外的寄宿學校就讀。
在西岸長大的達克沒法完全適應那所昂貴的學校。多數時間他都是獨來獨往,但是獨具慧眼的老師,在他憤怒的外表行逕下看出聰明的慧根。經由他的教導,達克發現了數學、物理,最後是電腦。
他很快學到那些只需要邏輯推理的穩定世界和他非常契合。
達克的父親在第一次離婚後又再婚了兩次。達克依稀知道,除了母親這邊的繼弟繼妹,他在波特蘭還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弟弟,他從沒看過他們或他們的母親。石德森的第三任妻子不覺得有讓他們相識的必要理由。
寄宿學校畢業後是大學,幾番周折後他來到"羅塞達中心"。"羅塞達中心"又導出了石氏保全顧問公司。
生命不斷前進,達克和他的親人漸行漸遠,而似乎沒有人加以注意。
他們並沒有完全失去聯絡。他仍在父母生日時打電話給他們,他們則在聖誕節寄卡片給他。
他曾將結婚請柬寄給父母,但是他們都沒空前來。達克覺得慶幸。被新娘拋棄在禮壇已經夠丟臉了,他不想在這種時候還要面對父母。
一個念頭將他自回憶拉到現實。他從口袋中掏出個人迷你電腦,記下要通知他的雙親他畢竟沒結成婚。
他希望這一次他們別勞煩送他結婚禮物。兩年前寄還他母親送的水晶大碗,費了他好大的勁。而他一直沒法將他父親第三任妻子所送的銀水果盤順利退回。
第二章
星期一早上,達克走進公司的大廳時,迎接他的沉鬱氣氛令他想起喪禮中瞻仰遺容的房間。
大廳的接待員白羅茜抖著微笑。那個笑包含了同情、驚慌及某種程度的畏懼。兩年前他的婚禮鬧劇發生後的第二天,她給他的也是這種笑容。
"石先生,早。"她咕噥說道,眼睛充滿了表情。
"白小姐,早。"
接下來是尷尬的沉默。羅茜象悼念者站在墓旁般垂下視線。"今天天氣很好啊!"
達克看看她。"你這樣認為?"
羅茜的臉龐轉成深紅色,她急急低頭用接電話來遮掩。
通往達克辦公室的走道是個挑戰。達克懷著認命的心情走過去。走道兩旁的辦公室門口散發著病態的好奇。他在影印室附近瞥到幾道遮遮掩掩的注視,幾個勇敢的人朝他咕噥道早安後,急急衝進洗手間和其它目擊者比較心得。
但是最糟糕的一段還沒降臨。達克咬緊牙根邁進他的辦公室。
他的秘書皮茉玲自她的眼鏡上緣窺視他。達克做好心理準備。
茉玲已六十好幾,她有一頭鐵灰色的短髮,又穿著她最喜歡的灰色套裝搭配。那套衣服可說是威風凜凜。雙排扣的設計配上茉玲結實的身材,使她成為石氏保全顧問公司的力量象徵。
據達克所知,她的最大嗜好就是午餐時間到卡片商店打混,找尋每種場合最能發人深省的字句。
無論大小節慶,她的孩子、孫子、侄兒女、朋友及同事全都會收到她的卡片。達克甚至在老闆節收到一張;而在他僱用茉玲前,他甚至不知道有這種節日。經常來襲的卡片對他來說是一大痛苦,因為他忐忑不安地覺得或許他必須回應一番。他故意忽視內心的不安並容忍秘書的怪僻,是因為茉玲非常有效率。
不幸的是,她收集卡片的嗜好影響了她對現實方面的看法。
"石先生,早,"茉玲說。"我以為你今天不會來的哩。聽到星期六的小意外,我真的很難過。"
只有茉玲會把星期六的情況說成小意外,達克想。"別提了,茉玲。"
"記住,走在人生的旅途上,人難免會摔上幾跤。你必須站起來,彈掉塵埃,重新開始。"
"上星期六對我不是好日子,茉玲。不過我很高興至少我沒有摔跤,因此我不需要重新站起來,或是彈掉塵埃。"
"我說的不是字面上的意思,先生。"茉玲溫柔地駁斥。
"哦?"達克佯裝訝異。
"當然不是,我是在打比喻。"
"我一向不擅猜隱喻。"
"自此以後,先生,"茉玲輕快地說。"今天又是你往後生命的第一天。"
"我會記住。"
"你必須撇開過去的烏雲,迎視帶來光明未來的彩虹。"
"謝謝你的建議。"達克迅速走過她的桌子,幾乎就要成功地逃脫了。他已來到他裡間辦公室的門口。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新的希望,先生。"
"的確。"達克鬆一口氣,推開裡間的門。"叫麥卡倫來好嗎?"
"好的,先生。而我得說,失敗為成功之母,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如果你再說,我或許當下就炒你的魷魚,茉玲。"達克進入他的辦公室,重重地開門。
他將公文包丟在桌上,外套則扔到角落的衣帽架上後,他踱到窗前。他站在那裡幾分鐘,對著十五樓高的窗景沉思。
自他站立處,他可以看到灰藍色的艾利略灣,及遠處白雪覆頂的奧林匹克山峰。天空不見一片雲彩,雖然這一點在這北太平洋海岸區可能隨時會變。
載滿遊客及通勤上班族的游輪,沿著冰冷黝黑的海灣忙碌地穿梭。他們令達克想起勤奮的蜘蛛正在編織一張隱形的網。隨著晴朗的天氣,一群帆船亦出現在海灣。
達克想到現在他應該是在夏威夷的海灘上躺著的。到南太平洋度蜜月是蜜拉的主意,達克毫無反對的意思。他把這件事交給她處理,如同他打算將他整個的社交行事歷都丟給她管了般。
蜜拉安排了旅館、機票、他的行程,一切的一切,不知道她有沒有費神取消所有的訂位,還是他又會收到沒有享用的蜜月費用帳單。
門開了,石達克在麥卡倫步進時,轉回身。
卡倫三十五歲,個子高佻,英俊的貴族式五官和達克所呈現的外型完全相反。他對昂貴的手工服裝有很高的品味,穿起衣服來有模特兒的架勢。他的金髮是在美發沙龍修剪的;他的腳上穿的是意大利的真皮皮鞋,而不是磨損的慢跑鞋。而在辦公室他從不穿牛仔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