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梵容
他的骨架好小,手腕幾乎柔若無骨!郁干狂的眉頭攏得更緊了。
「鬱於將軍?」班襲知道他是自然防衛動作,便解釋:「我只是要探脈。」
郁干狂放開他的手,指尖柔細的膚觸仍讓他震撼不已,這南方大夫的肌膚比東北的女人還細!
他瞪著班襲美如白蔥的手指,「你是南方人,沒錯吧!」
脈象不浮不促……顯然藥方奏效,傷勢已趨穩定。班襲放開他的手,起身走到桌前寫下滋補的藥方,漫不經心地回答他不著邊際的問題:
「班襲來自南方海邊。」
郁千狂看著他優雅的寫方子,術業有專精,再怎麼說,自己的確是讓這位看起來比公主還嬌弱的大夫給救了。
他起身——雖然有些困難,不影響他的赳昂——站定在班襲面前。
「你救了我兩回,鬱於狂在此謝過。」說完便深深一揖。
班襲很是訝異,連忙阻止:「將軍不必行此大禮。」
甭說他是素有「大漠雄鷹」之稱的契丹王子了,就算一般武將也不會對個文人行禮的。
郁干狂堅定地望著他,「你我有救命之恩,這恩情要如何償還?只要郁干狂做得到的,絕不推辭。」
「醫者救人乃是天職,那裡有恩情可言?」班襲談談地說,「將軍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淡然讓郁干狂更加欽佩從來沒見過如此別無所求的人。
「班公子氣度令人佩服,倘若你不嫌棄,我願與你結為金蘭,此後有福你享、有難我當。」這條命既為他所救,肝腦塗地亦是應該。
真是個血性男子!班襲的心裡因這話而有些激盪。
她微微搖頭,「將軍言重了,今日換作任何人受傷,班襲都不會見死不救;舉手之勞,將軍無須耿耿於心。」
他越是拒不受恩,越讓郁干狂敬重。
「鬱於狂認定你這朋友了。」
班襲微笑,「謝謝將軍的看重。」
笑意染上他的臉,憑添許多嫵韻,久聞江南書生多具女態,原來天下真有美貌甚於女子的男兒漢!一時間竟看傻了鬱於狂。
「將軍,將軍!」
班襲的呼喊喚醒了癡楞的鬱於狂,他不著痕跡的移開視線,「有事?」
「將軍體熱初退,還是多躺著休息好些。」
郁干狂點頭,炯炯的眼珠子直盯著他瞧。
他專注的眼神讓她不由得有些心慌,臉一臊,「我喚人來替你梳洗梳洗,並讓人熬些滋補的藥。」
郁干狂注視著他的背影,一絲笑意爬上他剛毅的嘴角,冷如盤石的心悄悄地有了溫度,漢人,也有值得交心的。
他躺回床榻,左臂微微的痛楚讓他輕攏濃眉,「他」,當真要趕盡殺絕!?
「太好了!郁干大哥你終於醒了!」
蘭心公主的聲音傳來,鬱於狂正要起身,卻讓她攔住。
「郁干大哥有傷在身,別動到傷口了。」
鬱於狂還是起來,站在她的面前,「多謝公主關心,屬下沒事。」
他的客套讓蘭心公主臉蛋染上幾許難過。
無論她如何努力,都越不過他心裡那道藩籬,在他眼中,她始終是害他淪為質子的漢人公主。
蘭心公主絞著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李仲誠走進房裡時,發現氣氛有些冷凝,他瞭然的眼神劃過公主與郁干狂,若無其事地問:
「郁干將軍無恙否?」
「承蒙關心,郁干狂沒事。」他還是一派的疏離。
李仲誠直接切人正題:「郁干將軍兩度遭到伏擊,可知何人所為?」
「鬱於狂不知。」
他卻不相信,追問:「能重傷將軍的,普天之下只怕沒有幾人除非——」讓他不及防備或有心相讓?
鬱於狂冷眼一瞥,「這是郁干狂的私事,與他人無關。」
「契丹質子在皇城之外遇襲,李某身為左翊衛府上將軍、負有守衛京京畿重責,豈會無關?」
鬱於狂斂起怒眉。論起來李將軍不過是二品官階、卻敢在此咄咄逼人地追問於他,全怪這該死的質子身份!
蘭心公主知道質子的身份是郁干狂最大的恥辱,她出聲援和場面,「鬱於大哥既然說不知道,就別再多問了吧。」
公主既已說情,李仲誠只好說:
「郁干將軍可以不說,李某不能不查,得罪之處還請將軍海涵。」
鬱於狂冷冷坐回榻上閉目養息,送客之意甚為明顯。
李仲誠見狀走出房外,蘭心公主也跟著離開。走到門外時正巧遇見班襲,她殷殷交代:
「郁干大哥的傷勢就有勞班公子了。」
「在下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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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干狂凝神調息,真氣在胸腹間運行無礙,短短數日,不僅刀傷漸愈、就連功力也未減反增!
想起班襲,他看似文弱,可醫術確實非凡!聰穎傅學的他常讓人不由得想與之親近,幾日相處談話下來.甚至屢有相識恨晚之感;他的舉止動作斯文卻不扭捏,生得一副好樣貌卻又不顯驕矜,真是難得的好兒郎!
「鬱於兄在想事情?」徐離踱進院裡,但見他凝神望著手中酒杯,便開口問道。
竟會因為想著班襲,而連有人靠近都絲毫未覺?郁干狂壓下心中訝異,伸手示意,「徐氏兄請坐。」
「鬱於兄氣色好多了,班襲的醫術委實高明!」
他自然的稱呼「班襲」,讓鬱於狂斟酒的動作稍領,這舉動沒逃過徐離的眼。
「徐離見有事?」
口氣稍稍有些冷淡,是為了那聲「班襲」?徐離若無其事的望了望房裡,「班襲不在?」
郁干狂眉頭微皺,他們的交情好到可以口口聲聲稱名道姓?
「班公子去藥室了,徐氏兄找他有事?」
看來有人不高興了呢!徐離輕吸口酒,慢條斯理的說:
「沒事,只是我們耽擱了兩天,該護送香香公主往田王府作客了,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我想跟班襲辭行一番。」
又是「班襲」!鬱於狂毫不掩飾的攏起眉頭。
聰明人是知道適可而止的,而他向來不笨。徐離輕輕岔開話題。
「鬱於兄來中原數年了,對未來可有打算?」
鬱於狂舉杯狂飲,浙灑的說:「我是質子,與你自願人朝三年不同,何來打算之說?」
英雄惺惺相借,他對昔日昂然的紅海青屈為質子也頗感遺憾,「鬱於兄無須氣短,來日重返大漠,雄鷹依然能展翅翱翔。」
「承徐離兄好言,郁干狂領受了,乾杯!」
「干!」
酒過三巡,意興做酣。
「如果你還在契丹,兩年前就下會有契丹人侵回紇的戰事了。」徐離輕笑,「不過倘若你還在契丹,咱們此刻該是臥氈帳、飲奶酒、大咬羊肉了。」
「人生際會本就難料,倘若徐離兄沒來中土一遭,又怎會認識香香公主?」郁干狂對他們之間的情愫也看在眼裡。
情字總是陷在局中者迷!徐離不置可否地說:
「那麼鬱於見呢?可有遇見不枉來到中土一遭的人兒?」
郁干狂正欲飲酒,聽到他這話,酒液裡竟泛出一張臉孔,是貌似女子的班襲!他微笑不語,將漾出心事的酒飲落喉間。
很難解釋這種感覺,他在他心裡好像不只是救命恩人,彷彿還有著更深的感覺。
相識不過數日,他竟似對班襲有著深刻的感情。
感情……這個字眼用在兩個男人身上該是突兀的,但他卻覺得再自然不過了。
徐離知道他並非對班襲無意,心裡也替他們這對聖人高興,不過就不知他是否已看出她是女妝喬扮了。
他試探:「祝郁干兄與心上人早日共結連理。」
「哈哈哈!」郁干狂快意於杯,「徐兄說笑了,他是男子。」
「男子?」徐離愕然,他還看不出班襲是女的?
「人生得遇知己,男女又有何別。」班襲的性別在不拘小節的他眼裡從不是問題?
他本是昂揚於北漠的雄鷹,屈居於質子是為顧全大局——契丹與漢人的平和——除了這點,沒有什麼世俗規範制得了他。
「鬱於兄此言差矣。」徐離有意提點:「朋友感情再好,也只能對月高酌,終究不如男女情愛來得深切。」
朋友感情再好,也不敵男女情愛嗎?鬱於狂凝住嘴旁的笑紋,深深思索著:那麼,自己對班襲是哪種感覺?
「喝吧。咱們今晚不醉不歸。」徐離勸酒,話不必說透,輕點一下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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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襲發現鬱於狂只有在他面前會自在些,面對其它人、甚至是他隨侍已久的蘭心公主,總是疏疏離離的模樣。
相處越久,越心疼他的處境。如果不是當今皇帝的下詔制衡,他還是悠遊於契丹的王子,不必淪為空有將軍之名、無領兵之權的武散官。
他都已經如此認命了,那麼,到底是誰想要他的命呢?
「你在想什麼?」郁干狂坐到他身邊問。
「沒想什麼呀!」
他上身前傾,伸出一隻大拿包住搗藥的手,「這藥已經讓你給搗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