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衣暮色

第26頁 文 / 文擬思

    「我是認真的。」他拿開她的手,沉下臉孔。「趁著天黑,城外守備尚未加強,監視府內的人鬆懈之時,你們分散撤走。」

    「我不走!」她有些激動地擁住他,不顧他抗拒的反應。「一定是你有危險了對不對?為了不想波及我們,所以你要我們離開,是不是?要就一起走,否則,徐爺他們走就好,我絕對不走!」

    掙不開她的手,他只能強迫自己冷漠。「妳既知這裡危險,就應該快離開,免得成為我的負擔。」

    「相公,我不是那麼笨的。」破天荒的,她對他生氣了。「若我真的走了,可能一輩子也見不到你,我絕對不要忍受這個!你說過心裡有我的,為什麼又要拋下我?」

    「這是兩回事。」她的態度打動了他,蕭子暮試圖與她講道理:「你們先走,我一個人比較好脫身……」

    「你不要騙我了。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你會這樣,一定是遇到無法解決的事。只要有人想害你,我就要留在你身邊保護你!」

    「翎兒,妳聽著!」他又肅著臉,咬牙推開她,起身離開床畔。「妳答應過的,要參與這件事,妳必須聽我的話。所以我現在要妳走,妳就得走!」

    他始終背對著她,只因他不想讓她看到他的軟化。

    「相公……」她急了,恨不得敲醒他那顆頑固的腦袋。

    「不要再說了!你們馬上離開,再也別回京師,也別回武昌,找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棲身。」

    他又離她遠了些,推開窗門,讓冷冽的空氣麻痺他的感覺。他早料到會有鳥盡弓藏的一天,因此先前安排她搭救朱棣,實足一舉三得,主要是想為她多設一層保障,讓朱棣無法傷害她。其它什麼應付賜婚、協助禦敵的都是其次。

    再也沒有挽回餘地了嗎……鳳翎試著喚了喚他,由背後緊抱他,在他身後泣訴,但他仍是不為所動,連看也不看她一眼。

    終於,她哭累了,心碎了,帶著一身的疲憊與苦痛踏出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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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更次過去了……

    蕭府一片寂靜,府裡的人已全數撤出,唯獨蕭子暮,冷冷清清地待在府內。

    門,突然悄悄地被推開,獨坐於房中的蕭子暮機警地回頭,見到來人,馬上厲聲問道:「妳又回來做什麼?」

    「我……」鳳翎呆呆站在門口,一雙大眼紅紅腫腫,顯是哭了很久。「我忘了東西,可以回來拿嗎?」

    明知是借口,蕭子暮卻無法反駁。「拿了就快走!」

    她慢慢地走到櫃子旁,移動之間,眼光卻從來沒離開他身上。輕歎口氣,她從櫃內拿出一面玉牌,幽幽地道:

    「這面玉牌,是我從小戴到大的,當初會送給你,就代表著我的心意……可惜你從來不知道。」

    蕭子暮沒有反應,但鳳翎卻感到他微顫了一下,這種強自壓抑的無動於衷,又逼得她哽咽。

    「你每次都拿著這面玉牌把玩,我總是想像你正把我捧在手掌心上呵護,現在我要走了,能不能把玉牌還給我,讓我能騙自己你還在我身邊?」

    他依舊沒有回答,甚至連眼光也沒有對上她,直保持著正坐的姿勢。他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因他怕自己一開口就會挽留她。

    鳳翎取了玉牌,留戀地凝視他許久,在雙方僵持的凝肅氛圍下,她又悄悄退出房門,留下一室靜默。

    她真的……走了嗎?

    又一個更次過去,就要雞鳴破曉了。

    「咿呀——」門再度被推開。

    「妳又忘了什麼?」蕭子暮閉上眼睛,簡直要在她的傻勁不屈服。

    「我,我……我忘了跟你說……」她吸了吸鼻子,把所有想哭的感覺吞回去。「我想向你要一本你的手稿……你還沒有教會我寫所有的字,可是我只想跟你學,所以以後你沒法子教我,我至少還能照著你的手稿描……」

    「不要再說了!」他突然用力地捶了桌子一下,鐵青著臉走到她身旁,不能克制地抓著她的雙臂。「翎兒!不要逼我!不要逼我留住妳!」

    鳳翎被他嚇住了,強忍已久的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蕭子暮再看下下去,痛楚地抱緊她,一滴一滴吻去她的淚珠,未了,強硬地覆上她的唇。

    這個吻,難分難捨,像是這輩子兩人最後一次的親熱。蕭子暮不再自制,狂野的掠奪,現在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男人,正以生命為代價吻著他的女人。

    一聲幽歎,拉開了兩人的距離,鳳翎不自覺撫著被他吻痛的雙唇;淚眼閃爍著晶光,亮得他不敢逼視,無法承接。

    「妳走吧!」他拉著她走到門邊,將她輕推出門外。「永遠不要再回來!」他瘖啞著聲音,深刻地望了她最後一眼,門漸漸合上。

    今後,這只紅色的蝴蝶,將永遠飛出他的世界。

    第十章

    僅一個日昇月落,蕭府變為一座空屋。以往清早總會有人出府採買,或者到側門接應送柴火、蔬果鮮魚的,偶爾,門內還會傳出操練的叫喝聲,如今卻死氣沉沉,不復往日。

    為了預防這一天的到來,蕭子暮早做好準備,府裡的長工都安排好了後路;鳳翎等原是山寨的人,自有一套保命的方法,只要不落單,他反而不擔心;而平時與他素有交往的人,他也盡可能做到劃清界限,勿使其遭受連坐之累。

    望著落日緩緩降下山的那一頭,府內僅他一人坐在大廳,像在等候什麼。已不知多久沒有進食進水,但他的精神卻比往常的任何時候都來得敏銳,腦子裡思緒起伏的不是自己的生死大事,而是一抹美麗的紅影。

    他是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她的?他自己也不確定。打從第一眼入寨尋人見到她,只覺是個美麗開朗的少女,本以為這一生不會與她近一步接觸,誰知陰錯陽差之下,她不得不成為他的妻子。

    這或許是這一連串錯誤的起頭,愈與她接觸,便不由得受她直率的愛慕及毫無心機的個性所吸引。可能早在南山塢時,他早已情根深種;也可能到她尋至京師,他方知思念日濃。在這場情愛的角力上,他完全無法招架,終究還是不顧危險,順應自己的心意留下她。

    但即便他苦苦壓抑,對她的愛意卻不斷累積,就像築堤防洪,堤築得愈高,水淹得愈深,到她受傷的那一日,終於水淹破堤,一瞬間席捲了他的知覺,令他忘卻了自己身在敵營的處境,只想與她廝守。

    然而,朱棣安排他與李挺的會面,恍如當頭棒喝敲醒了他。朱梂對他顧忌太多,終會下以殺手,就如同朱棣初登帝位,便大肆殺戮建文舊臣。而他與建文下落息息相關,又知張玉雲去向,等於把握了張士誠的秘寶,這些對朱棣的帝位都是極大的威脅,他豈有身免之機?

    所以,鳳翎必須走,不管當初他的目的是萬民之福,或為的是對張玉雲、建文的同情與愧疚,只有鳳翎好好的活下去,他才會覺得自己不枉走這一遭。

    風漸漸變強,月兒不知不覺已高掛天上,蕭子暮由冥思中驚醒,突覺外頭四周蹄聲、腳步聲大起,密密的圍住整座府邸。他知道,最後的一刻終於來臨。

    透過窗紙,背著月光,他看到一個龐大的黑影來到門前,像夜晚的惡魔,不必伸手,便將四周的空氣給凝結住。

    「很遺憾我們必須走到這一步。」朱棣推門入內,緩步走到他身前,面色沉重。「蕭府僅餘你一人,可見你早料到會有今夜,為什麼不逃走?」

    「天下莫非王土,逃又能逃多久?且臣永不忘皇上教訓,臣必須顧著『她』。」因為他不諳武藝,因此朱棣敢一個人進來,趁著這個時機,蕭子暮做了最後一次進言:「皇上可知,當年老皇帝駕崩前,囑咐我的是什麼事?」

    「願聞其詳。」

    「老皇帝早有先見之明,建文即位,眾人不服,必產生奪位之爭,因此他希望我輔佐建文帝,穩固帝位。」

    「這是加官晉爵的好機會,你為何不答應?」朱棣開始對他產生好奇。

    「因我知道無論是誰輔佐建文,奪位政爭都不會改變。」他不再以「臣」自稱,從此刻起與朱棣劃清界線。「我希望的是天下太平,長治久安,若我輔佐建文,徒然拉長戰事的時間,且倘若皇上的靖難軍事不成,仍舊會有其它諸王起事,故我寧可退出這一場政變,以不為而為之。」

    「你又怎麼以為朕會比建文合適當皇帝?」否則依蕭子暮的個性,若取建文而代之人反不及建文,絕對拚死也要幫朱允炆保住帝位。

    「這不是我的以為,是老皇帝的以為。」蕭子暮長歎口氣。「當年太子朱標病死,老皇帝為繼位人選傷透腦筋,原本第一個想到的人選是你,但礙於二皇子、三皇子仍在,不得不立嫡孫朱允炆。我雖是數年後才與老皇帝相識,但他卻毫無隱瞞的告訴我。老皇帝對子暮的賞識,我由衷感謝,因此無法奉行老皇帝的旨意,對他及建文,我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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