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喬安
除此之外,新羅人在長安城內也佔有特別舉足輕重的地位。
畢竟,在百夷集聚的長安城,以新羅人數量最眾。而新羅坊裡貴戚、商賈、學者、僧侶群居,共同維持固有文化傳統,自成一方生活天地,共敬體系內最尊領袖
而新羅的統治階層中,紫衣,是至貴象徵。
達達馬蹄,活潑了新羅坊內沉穩的生活步調,比起長安城內其它裡坊,此刻的新羅坊,似乎顯得平靜許多。
紫衣黑駒穿過主街,直奔至一座氣派宅邸前,才勒馬敕停。
日光下,冷眸深凝,看向正杵在宅邸大門前的一男一女。
男子,是一副小廝模樣的少年。
女子,是一身新羅裝扮的少女。
少年小廝一見紫衣男子到來,連忙迎上前,喚道:「浚爺。」
昔東浚頷首,沒有立刻下馬,仍盯著背對他的少女,淡問道:「怎麼了?」
沉厚的嗓音似乎有股無形的魔力,引領著女子緩緩回首,尋找聲音來源。
「沒……沒什麼,只是……」小廝阿沅面有難色地瞄了女子一眼,努力想解釋眼前的狀況。「只是……從半個時辰前,這位姑娘就一直站在這裡,一句話也不說,就只是癡癡傻傻的站著,我本想趕她走的,可又見她穿著浚爺您家鄉那兒的衣裳,所以我……」
昔東浚居高臨下打量著「她」。
以她身上一襲高貴精緻的新羅服飾看來,她應屬富貴世家,但她的模樣卻相當狼狽。衣裙髒污破損,髮髻歪斜零亂,額上還破了道血紅口子,在她蒼白瘦削的面頰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血痕。
女子抬頭仰望,逆光中,她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在紫與黑的映襯中,領受到高貴與神秘的氣息。
她……認得這聲音……
「昔……昔大哥……」
瘖啞含糊的輕喊從她喉間迸出,聲低如蚊,但他清楚聽見了!
「你說什麼?」
眉心一糾,再次確認。
「昔大哥,你……你是昔大哥吧?」這回她的口齒清晰許多。
昔東浚俐落下馬,正欲走向她,小廝阿沅隨即反射性以身擋護。
「浚爺,你小心……」在他眼中,這女子實在怪異得緊,還是不要讓主人太過接近比較好。
昔東浚按住阿沅的肩頭,示意讓開,眼睛始終如獵鷹般緊盯著她。
這回,她清楚看見了他的臉!
那張唯一滿滿佔據她腦海的熟悉面容!
不安的眼神被激動欣喜取代,如同在大海中攀附一塊浮木,她主動趨上前,緊緊抓住他的衣袖。
「你是來找我的?」昔東浚冷問,不著痕跡地擺脫她逾越拉扯的小手。可她連忙又牢牢抓住他另一側衣角。
「我走了好久……」
她深怕他就在眼前消失似的。
「終於找到你了……」
她揚扯唇角,給了他一記好安心、好放心的微笑,隨即身子一軟──
昔東浚反射性側身閃過,冷眼看著她直接昏倒在地。
「啊,這是……」小廝阿沅嚇一跳,沒料到這姑娘會突然昏倒。
「去請大夫。」
冷冷丟下一句,昔東浚直接旋身就要進府。
「是。」阿沅接令而去,後又猛然停下腳步。
不對啊,他就這麼走了,那昏倒的姑娘怎麼辦?難不成要把她一個人扔在大門口阿沅進退兩難,不知該如何處理眼前的狀況。主人要他去請大夫,但他似乎應該先把這姑娘抱進屋才對……
「真是,為什麼我要做這樣的事啊……」
阿沅低聲咕噥,才硬著頭皮要回身抱人,她突然呻吟一聲,意外又轉醒過來。
「好痛……」她吃力地想坐起身,鮮紅色的血液再度觸目驚心地滴落。「我的頭……又流血了……?」
正跨進大門的昔東浚聞聲停下腳步,回頭。
阿沅連退兩步,也被嚇到。他伸手指了指,糾正道:「不是頭,是你的鼻子!妳流鼻血了!」
「鼻血……」她好疑惑,摸摸臉上的血,傻楞傻楞的。「怎麼會……」
「這個嘛……」阿沅尷尬笑著,總不能告訴她,剛才她昏倒時,浚爺沒扶她一把,所以才會讓她就這麼直接撞上了地吧。
「我……」她手撐著地,想站起身。倏地,一陣暈眩襲來,她眼前一黑,再度失去最後一絲支撐意志。
「喂喂,姑娘!」又昏倒了?怎麼會這樣──
阿沅這次可接住她了,但接下來,他可要為難了!雖然他的個頭長得和她一般高,但要抱起她還真是吃力又勉強。
「怪了,她看起來瘦瘦的,怎麼這麼重啊……」他嘀咕。
不管了,乾脆用拖的好了!嗯,就這麼辦!
就在阿沅準備付諸行動,徹底執行不憐香不惜玉的計劃時,一雙強有力的臂膀插手接管,一把將少女抱起。
「去請大夫,騎我的馬去,現在。」
昔東浚再次命令,轉身,冷著臉把她抱進府。
阿沅縮縮脖子,看著主子輕而易舉地便抱起她走人,心裡五味雜陳。
真是的!剛才她要昏倒時,主人伸手接住不就好了嗎?!
害她摔一次,才又心軟回頭來抱人……結果,損傷最大的是他那年少不堪一擊的男性自尊呵,倘若讓府裡其它僕役知道他阿沅連一個弱女子都抱不動的話,那他這輩子也別想混了……
越想越心虛,阿沅左顧右盼。還好,附近沒人走動!
唯有一匹不能滅口的黑馬……
「我可警告你,別扯我後腿哦!」
阿沅和昔東浚的坐騎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兒,然後緩緩露出得意的勝利笑容。
對了,他必須趕緊去請大夫來。
立刻!
畢竟,可以騎主人寶駒的殊榮不是天天都有的!呵──
阿沅抓住馬韁繩,很有男子氣概地模仿昔東浚慣有的瀟灑姿勢……別腳地……飛身上馬……
第二章
「不要跟著我!」
紫衣少年冷眼瞪視那抹陰魂不散的小小身影。
「可……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呢。」
小娃兒牽著馬兒跟著,滿臉無辜。
「你回樂食樓問別人去。」
紫衣少年跳上黑色坐駒離去,想一鼓作氣擺脫如鬼魅般的糾纏。可小娃兒也執著得緊,急急騎馬追趕。
兩人追逐一段路程,始終保持一定距離,一方追不上,另一方卻也甩不掉。
才轉進新羅坊,紫衣少年終於按捺不住,停下馬。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勉強耐著性子道。他到底是招誰惹誰了,怎會遇上這麼個粘人精?
趕上來的小娃兒喘吁吁地衝著紫衣少年燦爛笑著,視他停馬的動作為友善的表現,連忙抓緊機會說道:「我叫皓兒,你呢?」。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也不會告訴你我的。」
「可我喜歡你,想聽你的回答。」
「我不喜歡你,所以不想回答。」少年也很執拗,不說就是不說。
小娃兒抿起嘴,一臉受傷的委屈模樣。
「你為什麼不喜歡我?是因為我一直找你說話的緣故嗎?」他說話很冷沉,可卻帶著一種喃喃口音,感覺很特別,所以才會想多聽聽他的聲音嘛。這樣,不對嗎?「那……如果我不跟你說話,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呢?」
聞言,紫衣少年左眉微挑,嘴角勾起一抹淡笑,聲音卻凍死人。
「喜歡?」冷哼。「我可沒有斷袖之癖。」
「什麼是斷袖之癖?」十歲的娃兒,怎會理解?
「你是唐人,還需要我向你解說漢文嗎?」耐性宣告用盡!他可沒那興致陪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沒完沒了的瞎耗。「如果你真想找我說話,成!等你長大以後,或許我會去,慮一下。」
「真的?」小娃兒如獲特赦般,重燃希望。
「不過在此之前,先去多讀點書吧!」
策馬離去前,紫衣少年冷冷拋下最後一句。
這回,小娃兒沒再跟上。
只靜靜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
至少,知道了他住在新羅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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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誰?」
「昔東浚。」笑容好燦爛。
「那你是誰?」
「……」
問話的人忍住笑,故意忽略身旁那道冰寒視線,再問一次。「他是誰?」
「昔東浚。」笑容依舊燦爛。
「你是誰?」
「……」仍是沉默。
「他是誰?」還問!
「昔東……」
「夠了,閉嘴!」
昔東浚面色鐵青,冷冷打斷這場無聊又惱人的問答,嚇得床上那位原本盈滿笑意、正認真作答的少女,只能緊緊揪起被單,圓睜著雙眼,好無辜地說道:「你……不喜歡我叫你的名字嗎?那……我還是叫你『昔大哥』就好了,不叫你『昔東浚』了,好不好?」
昔東浚還是一張冷臉。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而是我們都已經『非常清楚明白』你知曉我的名字,你不必一再重複……」聽起來很刺耳!
「可是……這位大哥一直問我……」她朝床角縮了縮身子。「如果不回答人家問的問題,好像很失禮……」
「這傢伙的問題,你可以不必回答!」
昔東浚狠狠瞪向身旁那位開啟這場問答遊戲的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