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董妮
強風拂得她衣衫飄飛,滿頭黑髮恍似黑夜裡探出的魔手,正張揚著欲擒一抹靈魂與她共墮黑暗狂肆。
那形象該是有些陰森的。
但他卻興奮得心跳加快,常年的煩悶讓他迫不及待想尋找刺激,儘管前頭等著的不知是神、是鬼,他依舊開心。
嚴公子匆匆跑上樓,行進間,他的目光猶不停追逐著她。
跑上二樓,他自窗欞探出頭望她:她依然笑得燦爛,對他揮手。
到了三樓,情況照樣不變。
他突然怨恨起自己的異想天開,好端端地,幹麼去跟人比誰家蓋的樓高,結果弄了個五層高樓,害他現在跑得半死仍追不上她。
改天叫人將這座樓拆了吧!它太礙事了。
當他跑上四樓,她對他揮舞的手擺得更急了。
她的眼神精光閃耀,像要對他炫耀什麼?
她想讓他看什麼東西嗎?禁不住,他順著她的手勢往下望。
嚴公子。
泥地上有著他的名字,大大的字跡蒼勁有力。
她什麼時候拿筆在地上……慢著,那字會動。那不是墨寫的,是……螞蟻,她以糖蜜在地上書下「嚴公子」三字,待得眾蟻聞香而來,黏著糖蜜的泥地自然出現他的名字。
那麼大的字、那麼多的螞蟻、那麼……她費那麼多的功夫到底想做什麼?單為博他一笑?
含著好奇,他抬眼望她。
唰地,一簾紅綢兒兜頭灑落。
四個大大的燙金字樣在強風中飛舞——生辰快樂。
今天是他的生辰嗎?不知道,自爹娘過世後,他沒再過過生辰。
管他婚喪喜慶、各式節日,不都一樣無聊嗎?生辰不過是另一個沈悶的代名詞。
但今天卻不同,他的嘴角不自覺地往上彎,心頭塞滿各式溫暖的情緒,總覺得……好一局興……不,不只是一局興,還有一點點……幸一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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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黃的燈光下,嚴公子埋首拼湊著他的「幸福」。
這戴禍水絕對是個比他更可怕的混世魔王。她居然將送給他的生辰禮物裁成一塊塊碎紙,黏貼在紅綢上,變成「生辰快樂」四個字。
這是他的第一份禮物。而第二份……如果他想要的話,把那四個字拆下來重拼吧!
真是無聊的把戲。他拼得頭暈眼花,卻始終沒停過。
金銀珠寶、美女華服他收得多了,像這樣惡劣的禮物他倒是頭一回收到,所以儘管拼得累極,他還是不願半途而廢。
就某種情況而言,嚴公子根本與個貪鮮的孩童無異。
努力再努力,他拼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丫頭真是瘋了,把圖剪得這麼碎。」他懷疑自己有拼成的一天。
下回等她生日,他一定要搞個更瘋狂的東西送她,教她也嘗嘗他的厲害。
「公子、公子……大事不好了。」小朝雞貓子鬼叫地衝進書房。
嚴公子涼涼回應:「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你緊張個什麼勁?」
「安寧侯領著一干人要把戴姑娘帶走了。」
嚴公子飛揚了一天的唇角狠狠往下一垮。「安寧侯憑什麼?」
「他帶著一紙賣身契,說戴姑娘是侯爺府裡的逃婢,要我們將人還他,否則他要告上官府。」
「叫他去告啊!」嚴公子的聲音冷得像冰。「小朝,讓護院把那個狗屁安寧侯給我打出去。」
「可……那是安寧侯耶!」所謂民不與官鬥,去硬碰一名侯爺好嗎?雖然那只是一個空頭侯爺。
「安寧侯又如何?就算是王上,要進我嚴府,也得投帖求見,他強橫亂闖,我就有權將人打出去。」
對喔!小朝這才想起,他們家主子也是個侯爵。雖然僅有名、毫無實權,但論起身份地位,安寧侯還得靠邊站呢!
「我這就去辦。」小朝領命。
「你把人趕走後,順便上皇宮,把老御醫給請來。」
「請御醫幹什麼?」府裡有人生病了嗎?小朝怎不知道。
「請御醫來除了看病,還會有什麼事?」嚴公子一張臉陰森得像鬼。「另外,將大朝也叫進來。」
「是。」瞧主子臉色,一副就是要找人開刀的樣子。小朝又不是白癡,捉這時機去碰釘子!急忙把手一拱,退出門去。
沒半晌,接獲通知的大朝進來。
「公子找我?」
「我要你從安寧侯手上把戴禍水的賣身契給搶過來。」廢話不多說,嚴公子直指重點。
「公子,這不在我的工作範圍內。」她只保護嚴公子的小命,連他的身體她都不管了,還搶東西咧!
「一千兩黃金。」但他卻開高價誘人。
哇!這麼多錢,她賺一筆足可吃上三代了。想不到那戴禍水在嚴公子心底竟值如此高價!
「賣身契偷回來後……」
「不是偷,是搶。」嚴公子打斷她的話。「我要你強取豪奪,誰人敢攔,就給我打,打得越重越好,但別把人給砍死了。」
「公子,我有本事不驚動任何人便將東西偷出。」
「光是偷有什麼趣味?」嚴公子撇撇嘴。「不必擔心,你儘管搶,除了賣身契外,任何你搶到的人事物都歸你所有,就算你要把安寧侯搶來當男寵也沒關係,有任何麻煩,我擋。」
「我搶個糟老頭做什麼?填墳地嗎?」安寧侯她沒興趣,不過這筆生意划算,她當然要接。「公子放心,我今晚就將戴姑娘的賣身契搶回來給你。」
「給我幹什麼?」
「公子不是要賣身契,才叫我去搶?」
「不必了,你搶到就直接將東西毀了吧!」他又不想將戴禍水當成物品緊鎖身畔,要她的賣身契無用。
如果有一天,她想待在他身邊,而他也願意她留下,那只會是因為他倆彼此心甘情願。
「這樣做對公子有什麼好處?」大朝以為嚴公子是不干沒利益的事的。
「我爽。」誰教安寧侯要破壞他一天的好心情,所以他要教訓他。
安寧侯竟敢企圖傷害戴禍水,罪無可恕。
安寧侯妄想從他身邊搶走他的人,該死。
安寧侯破壞他快樂的生辰,有欠教訓。
總之,嚴公子有一千萬個理由整死安寧侯。
一個人任性到這種程度,大朝還能說什麼?
「屬下告退。」她迅速轉身,執行任務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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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過三更,嚴公子終於把他的生辰禮物給拼湊完成了;雖然,他的生辰已過。
那是一張畫,一張繪著他圖像的畫。
畫裡的他正仰望天際,唇角掛著洞悉世情的笑,眼底潛藏著對人世間悲歡離合的無奈,還有……孤獨。
他看似擁有一切,其實什麼也掌握不住。
既然如此,他就趁尚未深深沈溺、不可自拔前讓自己厭煩。
果然,他再也不會在失去任何東西後傷心欲絕。
但可惜的是,他也無法真心感受到快樂。
「想不到我在你眼裡是如此地無所遁形。」低喟出口,他離開書桌,走到門前,開門,一條纖細的身影順勢倒了進來。
戴禍水倒在地上,嘴裡塞滿包子,狐疑的眼神卻滴溜淄地在他臉上轉著。
「納悶我為何知道你在門口?」他看穿了她心底的疑惑。
她爬起身,點頭。
他手指指向她口中的包子。「嚴府裡的大廚雖然要價不菲,但能力也著實不錯,做出來的任何食物都香聞十里。」
原來是包子洩了她的行蹤。下回得記住,要監視一個人絕不能攜帶食物同行。
他對她揚了揚那幅拼畫。「謝謝你的生辰禮物。」
她走到書桌旁,隨手拿起一支狼毫筆,就著拼畫寫下:「既然你喜歡這份禮物,那是否代表我又為自己贏得一絲長留嚴府的機會?」
他看著難得的傑作在她手中毀壞,心頭乍起一股說不出的沈重。
「這畫該是出自你手吧?」
她頷首。
「繪了多久?」
她寫下。「五天。」
「那算是費了不少心血,就這樣毀壞,不心疼嗎?」
「萬事萬物,有生必有死。重要的是它達成了我繪它的目的,而你也曾因為它而開心,這便夠了。」
「看來你是那種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的人。」而他比較貪心,既想擁有、又要天長地久。所以他總是不開心。
她聳聳肩。「誰能料到下一瞬的事?多想無益。」
「即便下一瞬便是生離或死別,你也不願去想?」
「只要我能掌握當下,我便能在下一刻的生離到來時、無所憾恨。至於死別,死都死了,想那麼多幹麼?」
她好瀟灑,相較起來,他懦弱又無用。也許該改變了,再試一次去掌握,或者這回會有不同的答案出來。
而就算結果不如他意也沒關係,最壞的情形他都經歷過了,還怕什麼呢?
緩下悸動的心,他問:「這是你從不在一個地方久留的原因?」
一瞬間,她徹底呆滯。
好久、好久,久到她持筆的手都開始顫抖了,一串歪歪斜斜的字浮上拼畫。「你想要留誰?這個『久』指的又是多少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