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月凌情
她連他是誰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怕他?現在,她是受害人,她應該要大聲說話才對。
頓住腳步,她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轉身對他。
「你要賠我一輛單車,還有你害我跌倒弄髒了衣服,又嚇到我,所以你要付我洗衣費、醫藥費和精神賠償費用。」
害怕他的凝視,她不看他的眼,而望向他斜後方的商店。
「喔?這次妳打算要多少?」隨她眸光,他向後望去。
「我、我……隨便你給。」她故作冷靜道。他看起來很有錢,應該不會少給她的。
「隨便給?那就……十塊美金。」他故意道。
昕到他只願意付十塊美金,杜昕羽的心頓然墜落。
「你𠕇」她眼眶一紅,緊咬唇,「十塊美金根本就不能……」
「錢那麼重要嗎?」見她眼眶泛紅,關競臉色驟然冷下。
「對你這種吃穿不愁的人來說,錢當然不重要,但對我們窮人來說,錢就是我們的生命。」她鼻尖泛紅,緊抿紅唇,似示弱卻又忍不住嘲諷著他。
「看得出來。」他冷言回諷。
如果她還有點骨氣,她就該轉頭走,不要再與他說話。
但,就算只有十塊美金,她還是需要。
眨去眼底淚光水意,她唇角微顫,像路邊乞丐一樣……向他伸出了手。
「給我。」
「妳𠕇」倏瞠藍眼,他驚訝地望著她。
他沒想到,看起來美麗而優雅的她,竟然為區區十塊美金而向他伸手。
突然間,他感覺到一道不知名的怒焰正在他心中竄燃。
「你撞壞我的單車,你本來就要賠我的!」強睜淚眼,她哽咽地對他叫著:「快把錢給我!」
他厭惡她的低頭,討厭她為錢向人伸手!
因為看著她,他就好像看見那些曾讓他的至友宮璽譽用錢糟蹋的女人。
伸手探入口袋,他拿出身上所有美金——
「這有一千塊美金,都拿去!」
狠瞪著眼,他怒將手中一疊新鈔啪一聲地甩上她的臉頰。
強忍住心底的難堪,她緊閉雙眼,任由鈔票邊緣劃過自己的臉頰。
剎那間,如刀鋒般銳利的新鈔,在她頰上留下一道血紅記號。
當冷風再次襲來,她的臉微微地刺痛著,傷口也凍得發疼。
緩緩地,濛濛水霧浸濕了她的眼,懸眶淚滴晶瑩剔透而閃亮。
高仰容顏,她雙瞳空然地怔望著空中迎風亂舞的美鈔,也望著淡藍天空。
今天,天空飄著細雨,天氣也好冷,但頂上那一片穹蒼依然清藍無雲。
風才停,細雨輕飄灑落,沾上她微濕的眼睫。
才眨下眼,她兩行清淚已瞬間滑落,好似停也停不住。
緊咬住唇,她眸光凝淚望他。
濕冷的低溫只會凍僵她的身子,銳利的紙鈔也只劃傷她的臉。
她不怕冷,也不怕痛,但,他眼底那毫不遮掩的鄙夷與厭惡,卻傷到了她來不及防護的心。
她從不想這樣教人看低自己、輕視自己,但……她真的需要錢。
斂下眼底絲絲水意,她看見一張百元大鈔因風吹而緊貼在她心口上。
如果她還有一點自尊,還有一點骨氣、傲氣,她就不該拿它。
她應該要唾棄它、踐踏它,然後轉身走,再也不要和那個鄙視她的男人說一句話!
但,緊抿著唇,她噙著淚,伸出顫抖的手,拿下了它。
像怕它飛走似的,昕羽將它緊緊抓在手心裡。
「謝……謝謝。」勉強揚起微顫的唇角,她牽著單車慢慢向前行。
她還有工作得做,她還有錢得籌,她沒有時間在這裡為自己受傷的尊嚴難過落淚。
但,她發誓,只要籌到錢順利解決這次的困難,以後——
她絕不再向人伸手、低頭!
傲揚容顏,杜昕羽抬手拭去臉上淚水,挺直腰身,一步步遠離那個打碎她僅有自尊的男人。
而佇立原地的關競,則是神情凝重地直視逐漸遠去的她。
第二章
關競沒想到與她再一次的相遇,會是這般的情景——
聽聞英國子公司副總經理因車禍住院,關競立即抽出時間前往采視。
踏進醫院大門,在總經理的引領下,他來到五樓的一般病房。
「關少,就是這間。」
「這間?」看著以淡粉紅簾幔區隔的病房,關競擰了眉。
雖然這醫院設備不差,但身為他豪世集團的副總經理,怎能如此屈就於四人一間的普通病房?
「是。」
「等一下幫他轉到單人病房去,讓他安靜休養,至於多出來的醫藥費,就由公司支付。」
「是。」競競愛護屬下的表現,教隨行幾人感動,「副總裁你……」
「等一下。」傳自隔壁病床的中文引他注意,他抬手示意幾人安靜。
入耳的嗓音有點耳熟,關競抬眼看向隔於病床間的淡粉色簾幔。
隔著簾幔他看不到人,但在光線投射下,他清楚看到隔壁病床一坐一躺的身影,也清楚聽到兩人的對話——
「雅姨,你沒事的,你放心。」
「我知道我的時候就要到了。」
「雅姨……」
「我不在你身邊,你……要堅強點,知不知道?這是人生必經路程,我只是先走到盡頭而已,所以你別難過。」
「雅姨,你別這樣,現在我就只剩下你而已……」
「你……唉,昕羽,別讓雅姨走得不安心。」
「雅姨,對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沒用,才沒辦法籌到你的醫藥費,對不起、真的對不起……」年輕女子嗓音哽咽。
「別這樣說,這一切都是命……昕羽,幫雅姨一件事,好不好?」
「嗯,雅姨你說。」年輕女子微聲抽泣。
「如果可以的話,帶我和你姨丈的骨灰一塊回台灣去,好不好?上次回去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我……我好想回台灣去看看……」
「雅姨,這沒問題的,等你出了院,我們就一塊帶姨丈回台灣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會答應雅姨,因為你……你總是這樣貼心、孝順,謝謝你昕羽……」
「雅姨,你別這麼說,你養我這麼多年,又對我這麼好、這麼疼我,我孝順你是應該的。
而且真要說感激的,也應該是我才對。五年前要不是你回台灣幫我爸媽辦後事,帶我來英國又供我唸書,我都不知道現在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雅姨你放心,我一定會再努力籌錢幫你治病,到時等你病好了,我們就可以一塊回台灣去了。」
年輕的聲音似帶著笑意,但——
「有時候想想……雅姨,你怎麼了?怎不說話了?」年輕女子的聲音似有些急。
「稚姨,你要睡了,是嗎?那我就不吵……」
關競看到她的影子自椅子上站起,似乎是在幫病人蓋被子。
突然,一聲驚駭尖叫,直擊關競的心。他擰眉看著女子激動的身影——
「不!雅姨,你不能這樣對我!雅姨……來人啦,快來人啦!」
啪地一聲,一名黑髮女子驚急地扯開簾幔,衝出病房跑向護理站。
杜昕羽神色驚惶而害怕——
「護、護士小姐,我稚姨她不對勁了,你們快幫幫我……」
原本安靜的護理站瞬間動了起來。兩名護士快步隨她跑回病房,醫師也隨後趕到。
幾人動作迅速地推來急救的醫療儀器,努力急救著似已失去意識的病人。
看著眼前一切,關競濃眉緊擰,再對副總經理說了幾句祝福,即想轉身離開。
但,原是無意義的飄視回眸,卻意外止住他邁出病房的腳步。
他驚訝轉回身,正視站立窗邊角落,臉上盈滿驚懼之情的黑髮女子。
是她,是幾天前在大馬路上開口向他要五萬英鎊的女子。
她長髮散亂、神情驚恐、臉色蒼白地直視著眼前的急救。
她閉上雙眸,淚水在她眼角閃閃發亮。
十指交握胸前,杜昕羽一再默默向上天祈求不要帶走她唯一的親人。
如今她已一無所有,上天不能再奪走她唯一親人的性命。
自五年前爸媽因意外車禍死後,是移民英國的雅姨及姨丈收留她,帶她一同回英國,還供她念到大學,膝下無子的他們,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看待。
只是當姨丈在一年前因癌症去世,而保險公司所支付的理賠金,又讓姨丈生前所信任的朋友詐騙而去時,她與雅姨兩人的生活就陷入了困境。
雖然有些無措、有些難過,但她不在乎,因為錢沒有了,她可以再賺。她相信上天在關上她一扇門之後,會再為她打開另一扇窗。
但,沒有。她看不到那一扇該開的窗子,上天像是無情的遺棄了她。
因為一直為丈夫去世而心情抑鬱的雅姨,在一次胃痛住院檢查時,也被發現癌症已到末期。
近幾個月來,她一直在籌措醫藥費,但就算她不去上課,拚命打工賺錢,還是付不起龐大的醫藥費。
上一次的手術費,還是她變賣爸媽留給她的房子才籌到的。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了,至少難關已度過,但誰知道手術根本無法根治雅姨的病。醫師說要做化學治療,但那筆龐大醫藥費,她根本籌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