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季可薔
她閉了閉眸,也跟著慢慢紅了眼。
「我愛你,修篁,到現在還是愛你。」她含淚表白,「可這份愛,已經變得太重,太苦,也太痛了--你不覺得嗎?。」
沈痛的問話教他難以回應。
「我真的……受不了了。」她顫著嗓音,「我其至開始討厭自己,討厭自己工作心不在焉,討厭自己像個不可理喻的潑婦對你發飆。我們分手吧,修篁。這樣對我們兩個人都好。」
沈修篁沒說話,他抓著桌緣,身子強烈震顫,久久無法平復內心的激動。
他做個到像韓戀梅那樣的平靜,做不到她如此毅然決然,可他明白,無論如何他必須做到。為了讓她少受點傷,他必須做到。
「……對不起。」彷彿過了一世紀之久,他終於自齒間逼出最沈重的道歉。「是我辜負你。」
他辜負了她。這一輩子,他也許都會深深後悔,可他別無選擇,只能擔上這樣的罪--
「沒關係的,修篁,我不後悔。」她柔聲道,愈是溫柔,愈是讓他難以自持地心痛。
「認識你,愛上你,我都不後悔。」她不後悔,只恨與他相遇太晚。
她笑著流淚。
「我走了。」她輕聲道別,不說一聲再見便轉身離去。
因為她想,他們沒機會再見了。
沒機會再見了--
沈修篁目送她挺直的背影,心口一陣陣抽疼,強忍許久的眼淚,終於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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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我決定了。」當天下午,韓戀梅便走進院長辦公室報告。「我要參加那個慈善醫療團。」
「真的嗎?」院長又是欣喜,又忍不住遺憾,「你跟京俊都是院裡不可多得的人才,一下子去了兩個,還真有點可惜呢。」
「別擔心,院長。」韓戀梅淺淺微笑,「我們還會回來啊。」
「是啊。你們年輕人去磨練磨練也好,好好加油吧!」
「謝謝院長。」
退出辦公室後,韓戀梅孤身來到醫院大樓屋頂。
午後陽光,暖暖地灑落她的肩,微風吹來,翻動她白色衣抉。
她深深吸氣,瞇起眼,仰望藍天白雲。一股酸意驀地湧上眸,她心一痛。
從今以後,她的人生與心境也會漸漸地恢復到像今日的天氣一般晴朗嗎?
她不知道。只能期盼時間來驗證。
就算再長的時間也好,她真的期盼有一天。她能完完全全放下心頭牽掛縈繞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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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月後。
胡蝶蘭靜靜地翻閱著一本相簿。
相簿裡,滿滿的是屬於她與沈修篁的回憶。她高中畢業典禮那天,與他在校園裡的合照;她念大學,服兵役的他趁放假來看她;他們兩個人站在烏來那株櫻花樹下,他的手,溫柔地環住她的腰,她的臉,依戀地偎貼他胸膛--
胡蝶蘭微微笑了。
那時候的他們,多甜蜜啊!
她揚起睫,晶亮的眸望著鏡中的自己。
從今以後,他們也會如從前一般甜蜜吧。
一念及此,她芳心忽地飛揚,盈盈起身,撩起長長的裙擺翩然旋轉。
玻璃鏡中映出她窈窕身影,一龔設計典雅的白紗,襯得五官本就清麗的她更加迷人,嬌貴溫雅,宛如幽蘭。
「怎麼這麼開心?」胡母推開門扉走進來,笑望喜悅得不能自持的女兒。「要嫁出去了,竟然一點捨不得都沒有?真是不孝女啊!」
「媽!」胡蝶蘭教母親逗紅一張嬌顏,拉起她的手,左右搖晃,「你不要這樣笑人家啦!」
「我哪有笑?」胡母擺出一張正經臉孔,「笑的人是你吧?瞧你,笑得嘴巴都快裂開了。」
「哪有?」胡蝶蘭嬌鎮,柔荑卻迅速收回,掩住櫻唇,彷彿真怕它裂開似的。
胡母呵呵笑了。
「你笑什麼啦?媽。」胡蝶蘭不依地跺腳。
「好,我不笑,不笑。」胡母收住笑聲,眼眸卻仍笑意盈盈。她年細端詳待嫁的女兒,滿意地點頭。「真漂亮,小蘭。你現在豐潤多了,臉色也好看,而加上這件新娘裝……嘖嘖,待會兒修篁看到了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才怪。」
聽聞母親真誠的讚賞,胡蝶蘭斂下眸,微微羞澀地笑。
「修篁呢?他來了沒?」
「他快到了。大概再過十分鐘吧。」
「嗯。」
「來,你坐下,媽有樣東西給你。」說著,胡母打開手上的首飾盒,取出一條金項練,一隻金戒指,以及一對金手鐲。
「嗄?不會這些全都要戴上吧?」胡蝶蘭微微顰眉,「很俗氣耶。」
「俗氣什麼?」胡母睨她一眼,「這是結婚的禮俗,你看哪個新娘不是穿金戴銀的?」不理女兒的抗議,她強硬地替她戴上。「看,這樣多漂亮!」
漂亮?她只覺得俗氣不已。
胡蝶蘭無奈聳肩。
不過今天的她實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不想與母親爭辯這個--俗氣一點又如何?她知道沈修篁不會介意的。
她就要嫁給他作新娘了啊!她甜甜地對鏡笑了。
幾分鐘後,沈修篁到了,喧鬧一陣後,一行人簇擁著新郎新娘坐上禮車。
車廂裡,沈修篁對她溫文一笑。
「你今天很美。」他讚道。
「謝謝。」粉頰嫣補。
「這個給你。」他遞給她特地帶來的新娘捧花。
「這是--」她驚喜地望著花束中央一朵嬌柔的粉色蘭花。「蝴蝶蘭!」
「嗯。」
「你特地為我找來的?」
他點頭,溫和的笑意在眼中飛舞,「這蘭花很適合你。」
「謝謝!」她捧近花束,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香氣一時問竟暈眩了她。
真的太幸福了!幸福得教她不禁有些惶恐,怕一覺醒來,發覺一切只是美夢一場。
「修篁。」她低眸輕喚。
「嗯?」
「你愛我吧?」
「怎麼忽然問這種問題?」他有些失笑。
「你究竟愛不愛我?」她揚起眸,執拗地問他,「我要你親口對我說。」
他深深望她,眸底,滾過一道她難以理解的複雜黯影。
她忽然有些慌。「修篁,你說啊!」
「……我當然愛你。」他抬起手,輕輕替她理了理新娘頭紗。
「你會愛我一輩子嗎?」她繼續追問,「陪我一生一世?」
「嗯。」他點頭。
她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知怎地,方才在等待他回答的瞬間,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他眼中看見一絲猶豫。
他怎麼可能會猶豫呢?他一直就愛著她啊!他們十多年的感情,難道她還對他沒信心嗎?
他一定是愛她的,無庸置疑。
她要有信心!
她放鬆身子靠入倚背,思緒,飛回不久前翻閱的那本相簿,飛回從前那一幕幕刻骨銘心的回憶。
而沈修篁也同樣回憶著。
他想起初見胡蝶蘭時,她還是個青春少女,羞澀的笑,溫婉的姿態,一下子像彗星撞擊了他胸膛,從此烙下難以抹去的痕跡。
他是愛她的。
十幾年來,她的形影難道不是一直縈繞在他心房嗎?兩人曾經互訴的情話,攜手走過的地方,他不都全記得嗎?
所有的一切,他都記得啊!
可他也深深記得,與另一個女人之間的點點滴滴。
那個如同寒梅一般堅毅的女人,她含著眼淚,替他做出了難以決定的選擇。
她哭著微笑,告訴他她對這一切不曾後悔。
她是那麼堅強、那麼開朗、那麼率真,又溫柔得令他心折的女人啊!
她喜愛古典樂,喜愛戲劇詩詞,喜愛旅行,不畏懼任何挑戰與冒險。
她能跟他辯論舞台劇的涵義,也能與他一起攀巖,坐在巖頂,欣賞落日晚霞。
她明白他,懂得他,以最大的溫柔與耐心包容他,陪他走過那段黑暗歲月。
他……對不起她,辜負了她!
戀梅,戀梅,
一次又一次,他悄悄在心底喚著她的芳名。
你現在在哪裡?正做些什麼?
你是否……感到寂寞?
他緊緊掐握掌心,骨髓忽地竄過一陣難以言喻的顫慄。
你恨我嗎?
就算她恨他,也是他活該。他不怕承擔這樣的罪。
他怕的是,那道由他劃在她心口上的傷痕,永遠無法平復。
他怕的是,從此在她美麗動人的笑容背後,永遠會隱隱藏蘊著說不出的哀傷。
他怕的是,那蝕人的寂寞會一點點、一點點磨去她的活潑與開朗。
他不怕她放不下對他的感情,不怕她忘不了他--她總有一天會放下,會淡忘,可那時候的她,已不是原來那一個了。
已不是他曾經認識的、瞭解的、愛戀的那個她了……
「沈修篁先生,你願意娶胡蝶蘭小姐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她、照顧她,彼此扶持嗎?」
心神恍惚間,車隊來到了結婚禮堂。
他偕著胡蝶蘭站在滿堂賓客前,聽著證婚的牧師問那幾世紀以來,最古老也最神聖的問題。
他該怎麼回答呢?
只有一個答案吧。
「……我願意。」
「胡蝶蘭小姐,你願意嫁給沈修篁先生為妻,並許諾一輩子愛他、照顧他,彼此扶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