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季可薔
這兩年他們倆都被公司調派大陸工作,幾個死黨難得聚在一起打高爾夫球,本來以為會是一場歡樂聚會,沒想到沈修篁卻如此消沈。
「都過了一年了,他還是那個樣。」卓爾春歎息。
「再這樣下去怎麼辦?」白禮熙也忍不住憂心,攢緊劍眉,「他總不能一輩子活在過去吧,總要有個人讓他走出來。」
可誰有這般能耐?兩人想了半天,怎麼也找不出合適人選。連沈父沈母都不能勸回自己的兒子了,何況他們這兩個長年待在北京工作的朋友?
「你說幫他介紹個新女朋友怎樣?」卓爾春問。
「你不是想挨揍吧?」白禮熙白他一眼,「你認為他現在這副死樣子會給哪個女人好臉色?誰也比不上他的小蘭。」
「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看他一輩子就這麼墮落下去。」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說著,兩個大男人同聲長歎。
察覺兩人遠遠落後,沈修篁回頭階他們,「你們兩個幹嘛?到底還打不打球?」
「算了,我看咱們別打了,去喝杯飲料吧。」卓爾春宣告放棄,將球桿交給一旁的球僮。
「為什麼不打?」沈修篁揚眉,「才打了九個洞。」
「得了,技術這麼差,就別獻醜了。」卓爾春攤攤手。
白禮熙聞言,輕輕一笑,「看來我們還是一點進步也沒,對吧?」
「是啊,再打下去又要刷新紀錄了。才打了一半,就高出標準桿十二桿。」
「我十一悍。修篁呢?」
照例,三個大男人聚在一起打高爾夫總要比誰最爛。
「九。」沈修篁回答簡潔。
不會吧?其他兩人不敢相信,互相掃了對方一眼。
心不在焉的人居然打得比他們倆都還要好?這話要傳出去他們倆就別做人了!
「不打了,不打了!」這下就連白禮熙也失了繼續打球的興致,揮了揮手,「喝飲料去。」
眼看兩個好朋友同時宣告棄權,沈修篁也沒什麼意見,也跟著離開綠茵起伏的草地,來到球場內附設的露天咖啡座。
他們各自叫了一杯飲料,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白禮熙與卓爾春說起在大陸工作的甘苦談,沈修篁默默聽著,臉上毫無表情。
「你好歹也發表點意見啊。」見他一直不肯說話,白禮熙試著鼓動他精神,「也說說看你最近的工作吧,最近都接了些什麼樣的Case。」
「我辭職了。」沈修篁淡應,慢條斯理點燃一根煙。
這傢伙,什麼時候學會抽煙了?記得他以前還最恨吸二手煙的呢。
兩人驚愕地瞪著他,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麼。
好半晌,白禮熙首先找回說話的聲音,「為什麼辭職?又想蹺離台灣去玩耍了嗎?」他故意以玩笑般的語氣問。
沈修篁只是聳聳肩,「只是不想工作而已。」
不想工作,也不出去旅行,他打算就這麼把自己悶在台灣發酶?
白禮熙暗晴歎氣,表面卻笑嘻嘻,「這樣吧,你要是不知道到哪兒玩,不如來北京逛逛如何?我包吃包住,還可以當嚮導。」
「我也是。」卓爾舂跟著拍胸脯,「隨時歡迎你來。」
「再看看吧。」沈修篁隨口應,顯然興致不高,他拚命抽煙,不一會兒,便吸完了大半根,隨手捻熄香菸後,他取出煙盒,眼見裡頭已空空無幾,木然站起身。「我去買煙。」語畢,也不管兩個死黨在身後叫喚,逕自走出咖啡廳,在轉角處的自動販賣機停下。
他投下兩枚五十元硬幣,按下按鍵,販賣機卻毫無反應。
怎麼搞的?他皺眉,連續壓了幾次按鍵,仍然不見效果,禁不住氣上心頭,狠狠踹了機器一腳。
「Shit!」他懊惱地迸出一聲低咒。忿忿然轉過身,正正對上個窈窕娉婷的女性倩影。
她怔怔瞧著他,臉上的表情滿是不可置信。
沈修篁原本不以為意,可才剛轉過身便心念一動。他忽然想起了她是誰--
「修篁,好久不見。」她啞聲打招呼,唇角淺淺揚起。
看得出來,那微笑來得倉皇而勉強。她想必不敢相信站在自己面前這個憔悴而頹廢的男人,就是一年前替她設計新屋的設計師吧?
他冷冷一笑,隨便點了個頭。「嗨,戀梅。」
「你想買什麼?」韓戀梅猶豫地問,指了指販賣機,「是不是需要零錢?我可以借你。」
「不必了。」他揮揮手,嘴角噙著譏誚,「這台欄機器掛了。你借我再多零錢也沒用。」
「這樣啊。」她深深凝望他,「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你,你跟朋友來打球嗎?」
「嗯。」
「我也是來打球的,跟一群同事一起來。」她輕聲笑,「我技術很爛,老被他們嘲笑,乾脆躲到這兒來偷懶。」
「哦。」他聽著,臉上表情看來頗為不耐。
她眸光一黯,唇昨笑意斂去大半,沈默數秒後,才故作輕快地開口,「你是跟胡小姐一起來的吧?她最近還好嗎?」
回應她的,是一記陰沈的瞪視。
她呼吸一顫,容色頓時刷白。「我……說錯了什麼嗎?」
他沒理她,甩甩頭,轉身大踏步就走。
她上前一步,想喚住他,可望著他僵硬孤挺的背影,不由有些瞻怯。
那背影--充滿拒絕的意味,嚴厲冷酷,讓人不知該如何親近。
一年沒見了,他似乎變了很多,變得……好陌生。
方纔那個只為了買不到一包煙便出聲詛咒,甚至狠踹販賣機的男人,真的是一年前她認識的沈修篁嗎?
那麼溫文儒雅、氣定神閒的一個男人,怎麼會鹹了今天這副粗魯暴躁的模樣?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跟他那個甜美可人的女朋友有關嗎?
她迷濛地想,傻傻站在原地,直到一道清朗的男性聲嗓拉回她思緒。
「……你認識修篁嗎?」問話的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男人,端正俊挺的五官宛如刀削一般,極有男性味道。
她愣愣地望著他。「你是?」
「白禮熙。」他友善地朝她微笑,「我是修篁的好朋友。」
「白先生,你好,我是……呃,我是他的--」能說是朋友嗎?整整一年沒聯絡的兩人似乎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她尷尬地攏了攏發,「他一年前幫我設計過新居,我很欣賞他的設計風格。」
「是嗎?那你知道他已經不再替人設計房子了嗎?」他低聲問,深邃的眼眸像有意打探她的心思。
她輕輕凝眉,「為什麼不?」
「我也不清楚。也許他對這份工作忽然沒興趣了吧。」
「怎麼可能?」她不信,「他說過他從小就喜歡塗鴉的,也一直很熱愛這份工作。」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沈修篁了。」白禮熙長長歎息。
「這話什睡意思?」她僵住身子。
「難道你不覺得他變了很多嗎?」他若有深意地盯著她。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他女朋友死了。」
「什麼?」突如其來的消息有如落雷。劈得韓戀梅不知所措。她屏住呼吸,「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一年前,在美國被一輛大卡車給碾過。」白禮熙解釋,
她惘然,臉色慘白。
怪不得他會是現在那落拓不堪的模樣,原來是因為胡蝶蘭去世了。他那麼愛她,這殘酷的打擊肯定令他非常難受,甚至痛不欲生--
莫名地,她鼻尖一酸,眼眶漫開朦朧。
「他一定很難過--」她心痛地眨眼,淚水悄悄墜落。
白禮熙震驚地瞧著她,「你為他難過?」
「啊。」韓戀梅這才發現自己哭了,尷尬地拿手指壓了壓眼角,「對不起,讓你見笑了。」
「你很喜歡修篁吧。」白禮熙若有祈思地望她。
她沒說話,苦澀地牽唇。
「如果你真的喜歡他,請你幫他一個忙好嗎?」
「……什麼忙?」
「救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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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好明友,希望她能救他。
「他的心因為愛情而死,也許也能為愛情而復活,所以我很冒昧的,想請你幫這個忙。」白禮熙如是說。
他是否太高估她了?憑她,能喚回他堅持死去的心嗎?她做得到嗎?
回到家後,她找出一直細心珍藏的書籤,怔然凝睇著它。
一面看,一面想起一年前,她相他曾經好幾次在她凌亂的新居裡對飲共談,他們有許多相似的興趣,都酷愛旅行。
她和他,曾經在同一個夜晚聆聽同一出歌劇,也在那晚,欣賞過同一片南半球的燦爛星空。他們買了相同的書籤送給對方,還在飛機上相鄰而坐,她在機場大廳悵然與他分手,並暗下決心從此再也不要見他,可卻又於一年後,在高爾夫球場相遇。
一切的巧合。都只是偶然嗎?或者,真是命中注定?
她伏在案頭,對著書籤失眠了整夜,思緒翩然。
她真的……有辦法讓他的心復活嗎?她很懷疑,即使經過一晚的思量,仍不敢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