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季可薔
她顰眉,「你到底想說什麼?」
「張伯想對油漆製造商提起告訴。」
「什麼?」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說,張伯想提起告訴。」他耐心重複,「他想對油漆的製造……」
「我聽到了。」她打斷他,責怪地睨他,「我耳朵可沒聾。」
對她的不耐,他只是好脾氣地微笑,「那麼妳願意幫忙嗎?」
「我們?!」她再度一驚,明眸圓睜,像瞪著某種怪物似地瞪著他。
他神情不變,依舊掛著笑,「張伯希望妳來幫他打這場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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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呢?她怎麼說?」電話線另一端傳來張成急切的詢問。
「她說我們異想天開。」溫泉沉聲道,「還說現在很難找到證據,證明你是在政府頒布禁令後才買進那些油漆的,就算可以,是不是那些油漆造成孩子們的生理問題,也很值得爭議。」
「意思是?」
就算他們提起告訴,也沒有任何勝算,何況對方還是財大勢大的企業集團,還是趁早打消念頭為妙。
莫語涵如是說。
可溫泉卻沒有照搬她的說詞,「她說這場官司會很不容易打。」
「那她到底肯不肯幫忙?是不是不肯幫我們?」張成焦慮地問,氣息粗重。
「我想她需要時間考慮……」
「算了!我早知道那女人不可能幫我們。」張成憤慨地打斷他,語氣尖銳,「她根本就是雙城的走狗,怎麼會反過來控告雙城賣的油漆有問題?而且我也請不起她這種大律師,聽說他們這些人都是以分鐘計價的,一個個吃人不吐骨頭……」
「你別激動,張伯。」溫泉淡淡止住他一連串牢騷,語氣雖溫和,卻隱隱蘊著深沉權威。
張成聽出了,愕然閉嘴。
「注意到宣宣情況異常的人是語涵,也是她提出可能是因為油漆的問題,我認為她是最適合來打這場官司的人了。」只是需要一點時間來說服。溫泉想,微微苦笑,「你放心吧,我會想辦法讓她答應。」
「那就……麻煩你了,阿泉。」
電話收線後,溫泉若有所思地注視著手機屏幕。直過了好半晌,才收起手機,深深吸了一口氣。該來的還是要來,他總得面對。
他走出會客室,邁向那微微透出幾許光線的私人辦公室,輕輕一叩門扉。
「進來。」響應的嗓音沉穩、鎮靜。
看樣子她已經整理好情緒了,不再像方才乍然見到他時那般倉皇。他澀澀想,推開門。
「你講完電話了?」辦公桌上計算機屏幕亮著,也攤開著幾份文件,而坐在辦公椅上的她,手握著筆,一副忙碌的模樣。
「嗯。」他點頭,放縱眸光流連辦公室內。
端莊大方又不失女性化的裝潰,十足流露她個人不凡的品味。他尤其喜歡一盆壓在幾上、怒放似火的紅玫瑰,艷麗絕倫又難以親近,很像她這個人。
「張伯怎麼說?」她問。
「他還是希望妳來幫他打這場官司。」他好整以暇地道。
她瞪他,「是他希望還是『你』希望?」澀聲強調,「我不認為他希望我當他的律師。」
不愧是律師,夠敏銳。「好吧,是我希望。」他聳聳肩,在她熾烈的瞪視下仍一派輕鬆自在,「因為我覺得妳是最適合的人。」
「你憑什麼這樣以為?」一字一句自齒間迸落。
「因為妳會是最為張家著想,最一心三思替他們爭取最大補償的律師。」他溫聲道,湛眸緊持住她。
她呼吸一凝,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
「你、你看錯人了。你不是說過嗎?」她嗓音發顫,嘴角劃開自嘲,「我可是個冷酷嚴苛的律師啊。」
「妳只是『希望』自己是。」他靜靜望她。
又來了!他又用這種自以為瞭解她的眼神看她了。她緊緊咬牙,「我沒興趣接這種打不贏的官司。」
「妳有。」
「張成根本付不起我的報酬。」她怒視他,「也許你不知道,不過我在業界要價可是不低的。」
「我知道。」星眸照熠,「不過我想,贏了這場官司對妳而言,就是最好的報酬。」
「你!」她容色一白,咬牙切齒,滿腔儘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煩躁鬱悶。
「妳肚子餓了嗎?」相較於她的煩悶,他的心情好得讓人想揍他一拳。「我在這邊等了妳一下午,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肚子餓去吃飯啊。」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妳不陪我去嗎?」他笑問。
「什麼?」她一愣。
「我難得上台北來,妳這個東道主總要請個客,表示一下熱忱吧?」他眨眨眼,又淘氣又爽朗地,「走走走,我們去吃飯。」說著,來到辦公桌旁,不由分說地牽起她的手。
「我……我還有事要做——」她掙扎著想擺脫他。
他卻不容她掙脫,星眸定定箝住她,「禮拜六晚上還留在辦公室裡加班,別告訴我妳是這種工作狂。」
「我就是!怎樣?」她氣呼呼地嘟嘴。
「那麼,妳需要有個人帶妳體驗人生。」他微笑粲然,與眼中光芒相映成輝。
她一窒。
「你……該不會要說你就是那個人吧?」她故意撇嘴。
「我是啊。」他毫不謙虛。
她啞然。他說這話的口氣,簡直就跟於成凱說他是她的幸福一樣。
原來男人自誇起來都是一個樣,不論是自命瀟灑的金融菁英,還是開朗率直的小學老師——原來都是一樣。
想著,她不禁笑了,笑聲宛如珠玉滾盤,雋脆動聽。
「不要忘了你現在在台北,是誰的地盤啊?」她睨他,水眸盈盈,蘊著難以言喻的嫵媚。
他呼吸一緊,「妳的意思是?」
「應該是由我帶你體驗人生才對。」
第九章
她說要領他見識見識台北豐富多彩的夜生活,他揚眉撇唇,一副不屑的神態,笑著說拭目以待。
她首先帶他上一家很棒的德式餐廳吃晚餐,餐廳格局不大,甚至可以說狹窄,但微暈的燈光和溫暖的裝潢,卻佈置出一個充滿德國鄉村風味的環境。
他們抵達的時候,已是近八點時分,餐廳內早已高朋滿座,頻聞笑語呢喃。
「好像沒位子了。」溫泉說。
莫語涵卻不以為意,逕自走向眉須半蒼的店主人,以德語向他打招呼,一陣寒暄,體態圓滾滾的老闆娘亦開心地跑過來。她一雙胖手捏了捏莫語涵的臉頰後,親自領她到靠廚房邊的一張小桌子,按著兩人坐下。
「他們是我在德國留學時的房東,人很好,老闆是台灣人,前兩年才回來台灣開餐廳的。」莫語涵解釋,一面隨口點菜,「這裡的德國豬腳很贊,是老闆娘的拿手菜,你一定要嘗嘗。」
於是,兩人一面喝著德國黑啤酒,一面品嚐著烹煮得濃郁入味、卻又十分有嚼勁的德國豬腳。
席間,兩人天南地北胡扯閒聊,他告訴她許多教書時的趣事,她也分享了一些在德國留學的甘苦。
她說她討厭學校教授,卻喜歡房東夫婦;與異國同學處不來,和咖啡店裡的陌生人辯論起法律判例時,卻興高采烈。
她不愛在學校圖書館裡唸書,寧可到公園噴水池旁,讓藍天綠茵相伴。
她對德國的大城市印象不深,卻愛極了那一座座恍若童話仙境的美麗小鎮。
她因為課業繁重很少回台灣,通常是母親飛去德國探望她。
「妳的母親到底是怎樣一個人?」把握她難得主動提起的機會,溫泉連忙問。
「她是個愛作夢的女人。」提起獨力撫養她長大的母親,莫語涵瞳光一黯,「傻得個得了的女人。為了愛不惜跟一個走船的私奔,結果對方只是把她當成眾多港口之一而已。」她斂下眸,纖指把玩著桌上胖胖的啤酒杯。「她很愛我父親,真的很愛,雖然他從不拿錢回家,甚至還會跟她伸手要錢,她仍然毫無怨言。幸好在我上小學三年級那年,我父親就死了——」
「幸好?」溫泉震驚她的用詞。她竟然說自己父親過世是「幸好」?
「難道不是嗎?」她直視他,「一個對家庭毫無貢獻,反倒會拖累家人的男人,死了難道不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嗎?我一點都不為他的死難過,甚至很高興我媽從今以後可以擺脫他了,再也不用給他錢花還要看他臉色,可以多把一些錢花住自己身上,對自己更好一些。我這樣想,有什麼不對嗎?」質問的嗓音尖銳。
他沒說話,只是靜靜望著她。長久,大掌主動覆上她的手。
柔細的玉手,好冰、好涼。他用力握了握,試圖傳遞一些溫熱給她。
「你……同情我嗎?」她瞪視他,目光凌厲。
他不語。
「你不用同情我!」她掙扎著要抽回手。
他卻緊緊包握,固執地不肯鬆開。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她瞪著兩人交握的手,又氣又急,又是悵然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