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李葳
他一笑,說:「岑,瀚海。」倣傚她先前的口吻。——
「啊?」
「我的姓名,妳不是問過我嗎?我不過是個籍籍無名的小卒,報不報名號都沒什麼差別。可是看在妳一位姑娘家都作了介紹,我怎好意思再拘泥下去?以後妳就叫我岑瀚海吧。但拜託妳千萬別喊小生什麼恩公喔!」
聞言,笑逐顏開的無月點頭說:「請多多指教,岑公子。」
岑……公子嗎?
兩人邂逅至今,好像發生太多事,早已超越「公子」、「姑娘」的稱呼了吧?但瀚海還是接受她的決定,也同樣點頭說:「韓姑娘……妳笑起來挺甜的,為什麼不多笑一笑呢?年紀輕輕的老是皺著眉頭,小心會被人嘲為老氣橫秋喔!」
笑容頓時消失,她錯愕地瞪著他。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嗎?」她出乎意料的反應,讓瀚海好奇。
「不,沒什麼,我去外頭採果子。」
越是想極力否認,往往會顯得越是可疑。瀚海敢以自己的臉皮打賭,韓「姑娘」的心中絕對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這點倒與他不謀而合就是了。瀚海撐不住地躺回原位,合上雙眼,希望下次醒來時,他的手痛會好轉點。
無月發現岑瀚海已經再度睡著後,她如釋重負地卸下心中的大石。還好……他沒再追問下去。
沒經他點醒,她都不曉得自己在他面前笑了。
有多久沒在人前微笑了呢?自從阿莫走了以後,她一心一意所想的都是復仇,該怎麼樣才能消滅妖姬、該怎麼做才能讓鬼卒從這世上消失等等,人生在她的眼中早失去了所謂的「色彩」,沒有什麼事值得人開懷大笑、也沒有什麼事需要激動,她的人生全為了與妖姬對抗而存在。
可是這幾天,我不僅笑了,也激動過、發過脾氣、為男人的痛苦而悲傷?
這意味著,阿莫的死刻劃在她心頭的影響,已經逐漸縮小了嗎?在日復一日消逝的時光中,她把阿莫也遺忘了嗎?
無月懷著複雜的心緒,曲起雙膝,以雙手環抱著自己的身軀,歎息地閉上雙眼——還是不要想太多,岑瀚海不過是偶然出現在她面前的過客,他們的邂逅將在下山的一刻結束。
它既不會延長,也不可能再度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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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無月在一陣冷寒中驚醒。
「喂!你們過來一下,我看那邊好像有個山洞,要不要去查一查?說不定那兩人還躲在附近。」
她圓睜雙眼,自己醒來的時機真巧,要不是那陣寒風適時吹來,自己和岑瀚海恐怕都逃不過被捉捕的命運。她才想將他搖醒,卻發現他也同樣地睜開雙眼,並且以指頭豎在唇中央,示意她不要出聲。
他們有默契地互換個眼神。無月悄悄地把包袱收拾好,熄滅小火把,只留下一根作為照明用。
「你可以起身嗎?」她以接近耳語的音量,湊到岑瀚海身邊問道。
他點點頭,手肘撐地,步履不穩地起身,在她耳畔說:「現在該往哪邊走?洞口外面就是那些追兵?」
「往洞裡走看看吧?我們並沒有深入洞穴的另一端,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這山洞不是堵死的。」
「要賭一把嗎?」他笑笑。
「你不願意?」
瀚海搖搖頭。「我是個運氣不錯的男人,素有打不死的蒼蠅封號,賭運氣,我想我是不會輸的,走吧。」
往洞穴內走沒多遠,便可聽到追兵們在洞內搜索的聲音,他們加緊腳步,在漆黑一片的狀態下,摸索著……不一會兒洞穴的路岔開為兩條,逼得他們不得不停止前進。
「怎麼辦?有兩條路耶!」無月抬眸焦急地往後眺望。「那幫人的聲音越來越接近了。」
「不必擔心,往左邊的這條走吧!」瀚海留意到左邊隱約可聽到風聲拂動,這——代表這一頭的出口,應該是連接到外界。
無月再次佩服他的鎮定。自己慌亂的心思,根本管不到那樣的小細節,他卻還有餘力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順著他的意見,挑了左邊的路後,瀚海還指點她故意在右邊留下些許模糊腳印,好讓那幫追兵產生錯覺,爭取一點逃亡的時機。
扶持著他,無月可以感覺到他與自己一樣是汗流浹背、氣息粗重,可是他們誰也沒有發出喪氣的言語,亦沒有人主動說要放棄或休息,他們心中有著同樣的信念:只要繼續走下去,必定會有出路的!
一縷稀微的光芒映入眼簾。
「啊,你快看!」不由得提高音量,無月興奮地捉住他手臂喊著。「有亮光了,那兒就是出口!」
「嗯,就差一點點。」他莞爾。
此刻,終於發現自己孩子氣的舉止有多丟臉,無月急忙羞紅臉抽回手說:「我們快點走吧!」
可惜的是,他們的好運氣,似乎只到洞口為止。當無月站在洞口邊,眺望著相隔一道深淵的彼端是高峻的峭壁時,她的心也從高處直往下墜。絕望令她乏力,她撲通地跪在地上說:「怎麼會這樣……只差這麼一點點……要怎麼辦才好?追兵隨時都可能會趕過來,我們又不可能再回頭……一切都完了啦!」
「現在放棄還太早了。」
他的話上無月難以置信地指著峭壁說:「你以為我們有辦法爬上那頂端嗎?不要說是你的手臂此刻的狀態,就算是好手好腳的健康人,也不可能攀得上高達數百丈的峰頂。」
瀚海由洞口邊緣的小塊突出地往下望。「我是說,爬不上去,大可往下跳啊!下面就是溪水,如果它夠深,咱們跳進去之後,順著水流到山下,反而是條最快的快捷方式。」
「往下跳?」無月張大嘴,他不是在開玩笑的吧?從這兒跳下去,起碼有……十幾人身長堆棧那麼高耶!
「妳諳水性吧?」
「我……」無月搖搖頭,膽怯地說。「我辦不到,這太難了,我不敢。」
「是嗎?」瀚海歎息一聲。「那就沒法子了。依我看,咱們只有……」
以為他有其餘更好方法的無月,滿心期待地等著他的下一句話,想不到她卻等到他無情地說:「……把妳的恐懼殺死,硬著頭皮來了。」
「你、你想幹麼?」手被他一把握住,無月原本可以甩掉,可是她不想害他的傷口再次裂開。
「走吧,我保證妳死不了,我會拉住妳的。」
「不、不要!我真的不要!拜託你,放過我……哇、哇、哇!」被拖到絕壁邊緣的無月,慘叫一聲,在岑瀚海不由分說地強拉之下,蹬出山止足的小塊天地,往半空墜下。
再見了,大夥兒!
無月心想,自己這條小命八成是保不住了。
第三章
我還活著嗎?
噗嚕嚕地吐出一大口水,外加一把誤入她小嘴的青苔,趴伏在岸邊,與「出水芙蓉」一點兒邊都構不上,反而更接近「落水狗」的淒慘模樣。無月發誓,自己下回絕不再做這種冒險的蠢事。
當她咚地摔進水中時,她以為一顆心就要從嘴裡活生生地蹦出了。
好可怕、太可怕了!腦子清楚的人絕不會就這樣跳下那麼高的懸崖……無月仰頭再次確認他們跳下來的高度,除了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以外,她還想找一個人算帳!
「喂!你跑哪裡去了?岑……」叫他公子未免太給他面子。「岑、瀚、海!」
無人響應。仔細一瞧,這岸邊除了她,並無其他人的身影。
難道……他為了幫助她上岸,力氣用盡,犧牲自己而……淹沒在水中了嗎?無月嚇得臉色灰白,她匍匐地爬到水邊,聲嘶力竭地高喊著。「岑、翰、海——回答我……我拜託你,老天爺!」
四週一片寂靜。
「我的天啊……」
霎時,腦中堆滿種種絕望念頭,滾燙的淚珠迸出眼眶,她掩著臉,不住地搖頭說:「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拖累了你……天啊!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向你賠罪才是?岑公子……
正當無月以為自己的心被撕裂成為碎片之際,嘩啦……破水而出的男子在溪水中心朝她揮動著手說:「喲,妳在叫我嗎?」
他在月光下、鄰鄰水波中,笑得燦爛;她在岸邊上,沙沙樹影底,哭得淒慘。
四目隔著半條溪水相交,一邊的臉色由慘白轉為怒紅,一邊的臉色則由高興轉為惶恐。無月暴跳起身,瀚海狼狽地在水中後退。
「岑瀚海!你、你躲在水中裝什麼死啊!」
「這……冤……冤枉啊!韓姑娘,小生不過是覺得這冰涼的溪水宜人至極,捨不得離開而已,完全沒有意思要讓妳以為我溺水,害妳哭個半死的企圖。再說,比起姑娘家梨花帶雨的模樣,我還比較喜歡姑娘家的酒窩笑笑呢!」
「哼!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相信你的說詞嗎?」一抹去眼角的淚水,無月滿腹怒氣無處發,直跳腳說:「還我、還我!把我剛剛替你哭的眼淚全還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