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李葳
唯一誤算的,大概就是那堆著火崩落的木柴吧!
他低頭瞥看著自己的左手臂,大概是被灼傷了,從方才就在隱隱作痛著。徒手去揮開那些火棒,多少有點逞強。
「啊!糟糕,起霧了!」
她回過頭說:「你快跟上來,要是大霧籠罩住去路,咱們不光會下不了山,怕會三天三夜都被困在這山上呢!」
「三天?太誇張了吧!」他苦笑道。「待天一亮,這霧遲早都會散的。」
「那是你不知道這蒼曉山的可怕,這季節最怕的就是起霧,一旦濃霧遮天,伸手不見五指,就算日出也沒用。」她急急地伸手拉他。
「噢!」恰巧碰上他的傷處。
「怎麼了?」她嚇得鬆開手,垂眼往他手臂上望去。「啊……這傷……」
他把手臂藏在身後,狀若輕鬆地說:「不礙事的,妳不是急著要下山嗎?那我們就快走吧!」
「不行!」她一喝,嚴厲地倒豎雙眉說。「把手伸出來!讓我看看。」
真傷腦筋!看來她不只脾氣辣,還心腸軟。他偏是對這種人最沒抵抗力,就是很想戲弄、戲弄她。
「我們不下山了嗎?霧可是如同妳所說的,越來越濃了喔!半夜三更,在起霧的山中,又是孤男寡女的,這樣子的景況,妳還堅持要看我的手傷嗎?」他微笑地逗著她說。
小臉固執地板起,這次她沒上他的當。「囉唆!快把手給我看!」
岑瀚海有很多好理由,拒絕她的善意,不讓這額外的插曲耽擱自己的行程,畢竟傷口用「看」的,一樣好不了。與其在這窮山僻壤浪費時間,早一步下山找大夫才是聰明之道。
但,他還是投降了。
那雙頑固、堅毅、抱定主意的黑眸,噙著憂心忡忡瞅著他的模樣,實在勝過千言萬語的「巧辯」。
於是他伸出手,並在心中祈禱,希望這霧氣不會真把他們困在山中三天三夜才好。
第二章
「沒辦法繼續往前走了。」她沮喪地宣告。
霧氣濃得快將人窒息,在這種情況下,前面是路或深崖都分辨不清,一不小心踩空或撞上山壁都不奇怪。無月本想在霧氣凝聚前,起碼要能抵達山腰村落的,現在卻不得不放棄這念頭了。
「似乎是如此。」男子就站在她身後,亦步亦趨,貼得緊緊的。「雖然不該在這種時候提起這檔事,但我依稀記得……小生曾警告過姑娘,偏偏有人不信邪,硬要我把傷口給她看,也不管會不會耽擱趕路的時辰……」
無月慶幸夜夠黑、霧夠濃,自己通紅的耳根不會被這傢伙看見。
「總之,先找個地方休息吧!我記得剛剛經過的山壁旁有個小洞穴。」她輕咳一聲地說。
「只好這麼做嘍!」
聲音中的快活,半點都沒洩露出男子的痛楚。其實他掩藏在黑布巾底下的唇,早已泛白抿緊。被火燒灼到的地方,正火辣辣地痛了起來。說他遲鈍也好、慢半拍也行,直到現在他才曉得自己的手臂傷得不輕。
尤其是當衣料摩擦過傷處時,那種皮開肉綻的痛,使他的額頭、鼻端都冒出涔涔冷汗。
不過,現在還不到暈厥過去的時刻。
強打起精神,跟著那纖細的身影往回程走去。男子曉得他們身處的危機只是暫時解除,濃霧阻止他們下山的腳步,同樣也會延緩追兵的行動,倘使不能趁此機會掩藏行蹤,等霧散去……會不會被人逮到就很難說了。
還好她記得的方位沒有錯。當無月一確認洞穴就在不遠處時,立即掉頭向他說:「喂,我們到了,你——你怎麼啦?」
奔到男子面前,她伸手去拉他。男子蹲屈在地上,彷彿正忍受著什麼巨大的痛楚,寬闊的肩膀劇烈地顫動著。
莫非這又是他的玩笑?一瞬間,這念頭晃過無月的腦海,可她隨即發現自己所碰觸到的身軀熱得驚人,這不是正常人該有的體溫。
「喂,你要不要緊啊?」
「……別……搖我……拜託……」男子暗啞地低語。
嚇得把手從他身上移開,無月心一抽緊。全都是為了她,所以他才會受傷的。現在他這樣痛苦,自己卻什麼都不能替他做!
「你站得起來嗎?洞穴就在前面,你可以在那兒好好休息。」
粗重地喘息著,男子勉強地點頭,曲著腰搖搖晃晃地起身。無月想攙扶他,又怕弄到他的傷處,小手停在半空中,前進、後退都不是。最後還是男子把一邊的手臂抬起說:「借我一邊肩膀吧,姑娘。」
聞言,無月立刻低頭鑽入他一邊胳肢窩的下方,讓他把手臂環上自己的頸子,撐著他說:「小心點,慢慢來,很快就到了。」
此刻她的腦海中,早拋棄什麼矜持、芥蒂或惱怒、不快,滿滿的愧疚教她眼角酸楚地蓄起水氣。要是她打一開始就想到男子替她珞開火棒時,不可能沒有被燒傷;要是她心思再細膩一點,堅持先替男子找地方療傷、冷敷,而不是自顧自地趕路下山,恩公的傷勢理應不會惡化到步履不穩的地步。如今害得恩公這樣痛苦,全都是她的頑固、愚蠢所造成的。
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想辦法減輕他的痛楚!
他們的運氣不錯,洞穴的內部遠比外觀寬敞多了,而且更幸運的是它很深,通達好幾十尺的深處有一小池冒出的天然湧泉,三個巴掌寬,一個拳頭深的石池裡,透心沁涼的水正是他們迫切需要的。
無月攤開包袱,取出毛毯鋪在地面上,把男人安置妥當後,她立刻走到洞外去撿拾枯枝。洞穴裡不能生火,那會讓穴內煙霧瀰漫,但至少可以點個小火照亮四周——也方便她照料他。
不敢離洞太遠,怕自己在濃霧中迷失方向,無月竭盡所能地找到一點樹果,把它兜在懷中,回到男子身邊。
此時,躺在地上的男子已經呈半昏半睡的狀態了。
「喂,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
呼喚著頻頻呻吟中的他,對方茫然地睜開雙眼,蠕動著唇,無法清晰完整地說出話語。這也是受到高燒的影響吧?藉著小火把的光芒,無月總算能好好地審視他的傷口。首先,要除去這臂上洞開的布料。
「我要把衣袖給裁開喔,你不要亂動知道嗎?」
最後一句話是多餘的,男子根本連抬起手的力氣都沒有。無月以小刀小心翼翼地劃開破破爛爛的衣袖,猛地倒抽口氣。明亮的火光中,焦爛而血肉模糊的傷口,異常地怵目驚心。和她先前檢視的時候比起來,傷口腫脹了許多,而且已有發膿的跡象。
這樣下去,男子遲早會並發血毒……輕則臂廢,重則殞命。
不!她絕不能再讓這傷口惡化下去!她記得以前阿莫幫她包紮指頭上的刀傷時,曾叮嚀教導過她,任何傷口最怕的就是不乾不淨的髒束西黏在上頭。治療的初步是替他將傷口清洗乾淨,然後得割除發膿的爛肉。
緊張地吞嚥下一口唾沫,握著刀的小手不住地顫抖著。無月不知道自己能否辦得到,她還是頭一次要在活生生的人體上動刀……
「……很……糟吧……」
聽到那細如蚊納的聲音,無月猛然抬眼望向他。「你、你醒了?」
男子一雙黑眼焦點渙散地對著洞頂,斷斷續續地說:「……做吧……我有力氣……就會自己……現在靠……妳來……拜託……」
「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不安與無助、恐懼又心慌,這種「毫無把握」的情緒讓她猶豫著。
「……死……馬……當活……」他疲憊地閉上眼,沒力氣往下說了。
「不許說什麼死與活的!」
無月激動地扣住他的衣襟說:「聽到沒?我一定會讓你平安無事,你一定會恢——復的!不管要我做什麼,我一定會讓你活下來的!」
是的。
重新握緊小刀,無月在心中和自己打好商量,要昏過去、要恐懼、要哭泣都可以等到結束之後再說。現在她只需要專心一志地替他處理傷口,仔仔細細地把這些壞死的部分除去就好。
當無月聽到洞口傳來鳥兒啾啾的叫聲時,她揉著眼睛醒來。自己何時打起盹兒來的,她根本不記得了。
依稀中,她記得的是昨夜費盡千辛萬苦,替失去知覺的男人處理完傷口後也不敢入睡,就坐在他身邊,以防萬一他需要自己幫忙。然後,盯著他起伏的胸口,數著他呼吸的次數……數著、數著,眼皮也漸漸地控制不住,直往下掉……
糟糕,自己睡多久了?
無月睡意全消地睜開大眼,連忙撲到男子身邊。緊閉的眼眸看不出來他好轉或惡化,臉色也依舊白中透青。她膽怯地伸出手,祈禱著……呼,還好,他還有呼吸!
「……水……給我……水……」
「水?你想喝水嗎?好,你等等,我馬上汲水過來!」
高興地跳起來,無月隨手拿起一片樹葉,飛奔到小水池處,盡可能地裝多點水回到男子的身邊,結果問題來了——不移開男子臉上的蒙布,她怎麼餵他水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