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李樵
程威低笑一聲,伸手將她拉起,他擁住她,在燭火中,隨著音樂輕舞。
他們一曲接著一曲跳,在這過程中,他們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注視著對方。
當所有的蠟燭都熄滅,只剩一支提供微弱的火光時,他們停下腳步。
「我要離開了。」程威瞬也不瞬地凝望她。
「我會想念你的。」羅蘭伸手輕撫他的臉。
「你永遠都是我的野玫現。」程威抓住她的手,舉到唇邊輕吻一下。
「小心,玫瑰是會刺人的。」羅蘭輕笑。「我寧願當你的姐姐,永遠疼愛你。」
「不,我不要你當我的姐姐。」程威緩緩俯下頭,他的唇邊有抹邪笑。「因為──」
倏地,最後一根蠟燭熄滅了,室內陷入一片黑暗,程威的唇印上她的。
「因為弟弟是不會這樣親吻姐姐的。」
※※※
一回到築夢牧場,夏儂摔上車門,拉著可琪就往屋裡走,把雷逸夫丟在後頭。
「夏小姐,」雷逸夫的聲音像惡魔般迫在她身後。「我們需要談談今晚的事。」
夏儂忿忿回頭,只見雷逸夫閒適地斜靠在引擎蓋上,慢條斯理地為自己點上一根煙。
她氣呼呼地正要走向他,驀地,一雙小手扯住了她的衣服。
回首,可琪一雙黑漆漆、亮瑩瑩的眼睛眨巴地看她。
「不要和爸爸吵架。」她小小聲地說。
看見可琪擔心的神情,夏儂知道她和雷逸夫的衝突已經嚇壞她了。
夏儂拍拍她的手,無言地承諾。
走到雷逸夫面前,知道可琪還待在門邊看他們,夏儂盡量友善地說:
「在談話之前,你不跟可琪說幾句話嗎?例如『晚安』麼的。」
雷逸夫莫測高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對可琪說:
「進屋裡去,可琪。這個時間你該睡覺了。」
「是的,爸爸。」可琪擔心地看了他們一眼,然後奔進屋裡去。
一股怒氣直衝上喉頭,「我敢說你從來沒跟她說過晚安!」夏儂雖然一再提醒自己,為了可琪,不要發火,但她還是忍不住。「你真夠冷酷!」
「你可真瞭解我。」雷逸夫低笑。「你對我的觀點已經不是新聞了。」
她怒睨他一眼。「你究竟想跟我談什麼?」
他看了她一眼,單刀直人地切入話題:「你怎麼認識梅凡的?」
「我們在台北的時候就認識了,上次在小鎮街上遇見他。」
「你和他是什麼關係?」
「你是什麼意思?」夏儂一時無法瞭解他話中的意思。
「你們是情人嗎?」他闃暗的眸子盯住她。
「不是!」非常斬釘截鐵的語氣。
聽她這樣說,雷逸夫的胸口舒坦了一點,但──還不夠好!
「那麼,請你不要再跟他來往。」
夏儂冷抽一口氣。「你沒有權力支配我交朋友。」
雷逸夫看著她,雙眼像深不可測的湖水一樣難解。
「那麼,我必須請你離開可琪。」
「你說什麼?」夏儂瞠目結舌。
「你聽見了!」雷逸夫又點起一根煙,雙眸透過迷濛的藍煙審視她的表情。「我不要梅凡接近可琪,也不要他接近你,我要你們避他遠遠的。」他頓了一下。「與梅凡斷絕來往,或者離開可琪,你選擇一項。」
又是選擇題!「你、你簡直英名其妙!」夏儂跺腳,她氣得來回踱步,發洩怒氣。最後,她停在他面前,「我不懂,你為什麼那麼恨梅凡?」她抿緊唇。
雷逸夫吐出一口煙,他的嘴角微微揚起,有一抹嘲諷的意味:
「如果我說我只是單純地看他不順眼,你信不信?喔,你肯定抓住機會好好撻伐我一頓是吧。」他興味十足地盯住她惱怒的俏臉蛋。「喔,夏儂……」
他喃喃低念她的名字。這是雷逸夫第一次喊她的名字,如絲綢般輕柔沙嗄的嗓音,輕撩慢捻地滑過夏儂的心間,引起她一陣輕顫。
「你是如此地善良,又是如此地正義凜然,令你總是毫不猶豫就幫助人,如可琪、如梅凡,一心一意想幫他們討回公道。你像是上帝派來的天使,以拯救天下弱者為己任,呵,你的勇氣真讓我佩服。」他沙嗄地輕笑,輕佻地抓起她胸前一縷髮絲,傾身嗅聞她的髮香,闃暗的眼睛卻定定持住她。「但是,你不覺得在你眼中十足混帳的我,才是你該救贖的對象嗎?」
他話裡的暗諷令夏儂雙頰又是一紅。
「沒人救得了你!沒有人!」她將頭髮從他手中扯離,用力之猛,頭皮傳來一陣疼痛。「你連好朋友的未婚妻都敢沾惹,天知道,你還在乎什麼!」她衝口而出。
雷逸夫微怔。
「喔,原來那傢伙都告訴你了,他是這麼說的嗎?我搶了他的未婚妻?你一定覺得我很可惡吧。」黑眉不馴地一揚,他仰聲一笑:「也許你說的對,我天殺的什麼都不在乎!」
他無所謂的姿態更激怒了夏儂。
「今晚,我看到一個男人,他完全不記你搶妻之辱,待可琪如親生女兒般地呵護,那深深感動我。」她痛心地說。「我真搞不懂,你既然對可琪不理不睬,為什麼不讓梅凡來愛她、親近她?」她搖搖頭,眼裡有著憐憫。「你自私得讓我看不起你,梅凡比你還像個父親!」
雷逸夫像被針刺了一下,臉上有一瞬間的扭曲,他隱忍地別過頭,從口袋裡掏出煙,以手遮風,點起這半個小時內的第三根煙。夏儂訝異地發現他的手顫抖得幾乎點不著煙。煙一點燃,他焦躁地猛吸幾口,然後沉默不語。
夏儂也在此時冷靜了下來。話一出口,她立即就後悔了,她實在不該說那些話,不管雷逸夫是不是個稱職的父親,她都沒資格指責他。
雷逸夫將半截的香煙夾在指間,抬眼看她,認真地問:
「在你眼中,我是如此地不堪嗎?」
「啊?」夏儂愣住,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怎麼看他,他很在意嗎?他不是什麼都不在乎嗎?
夏儂無言以對。她其實不是如她表現的那麼嫌惡他,她只是好氣他,因為他總是那麼容易惹她生氣,讓她變得如此尖銳,讓她變得不認識自己。
為什麼一遇上這個男人,她就變得失去冷靜?
在無限的沉默中,他們注視對方,很久很久。
月光映出雷逸夫冷硬如石的面容,還有那雙執拗的目光,將她狠狠地釘在原地,似乎要刺穿她靈魂。
這股沉默也許一分鐘不到,卻令人難以忍受,她幾乎無法承受他苛責的凝視。
天哪,香煙已經燒到他的手指了,他難道沒有感覺疼痛嗎?
「夠了!」她猝然拍掉他手上的香煙。「我根本不在乎你是什麼樣的人!」
雷逸夫愣了下,接著,他古怪地笑了。「我懂了。」他說。
他轉身上車,發動引擎,流暢地倒車,動作之間,一氣呵成。
他懂了,可她不懂!
夏儂衝上前拍打他的車窗,她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要說什麼。
雷逸夫撇過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加速油門,急馳而去。
只一眼,夏儂已經看清楚他眼中的受傷神色,她怔然,呆呆地望著揚長而去的車影。
※※※
「小儂,發生什麼事?老大看起來一副家裡死了人的模樣?」
程威與雷逸夫的車子擦身而過,他停妥車,納悶地問了僵立在風中的夏儂。
夏儂疲倦地跌坐在前廊的籐椅上,將今晚所有的經過都告訴他。
「我指責他,還說梅凡比他更適合當可琪的父親。」她垮著肩,神情極是疲憊。
程威倒抽一口氣,「小儂……」他不能置信。「你怎麼可以說那種話?」
「當時我氣瘋了,只想用最尖銳的話傷害他。」
「小儂,你真的那麼討厭老大嗎?」
「我沒辦法,他總是讓我看到他最壞的一面,尤其,是他對可琪的冷落與輕忽,而他本人竟然也不否認。」夏儂仍忿意難平。「你知道嗎?他連一句『晚安』也吝於對可琪說!」
「你真的誤會他了。」程威搖搖頭。「他其實很愛可琪,只是不擅於表達,要是與他相處久了,你就會瞭解他,他並不像他外表那樣冷漠。」
「哦?相信我,他絕對不像你所說的不擅於表達,他剛才很清楚而明確地表達了要我別跟梅凡來往。」夏儂從鼻腔哼了一聲。「這真是天下第一大笑話,明明是他搶了梅凡的未婚妻,他表現得像是梅凡做了對不起他的事。」
「我是不清楚老大和梅凡之間發生了什麼事,」程威理智地說。「我只知道,老大是一個很有責任感的男人,梅凡是老大唯一深交的朋友,而他不是那種會輕易背叛朋友的人。」他直視夏儂,眼底有一抹苛責。「如果只因為他娶了朋友的未婚妻而判定他是個罪大惡極的人,那未免太主觀,也太不公平了。」
夏儂臉上一陣灼熱,她也覺得自己太激動了o
「對不起,今晚發生的事情,讓我有些煩躁。」她立即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