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桃色關係法

第23頁 文 / 季薔(季可薔)

    比起明知會受傷依然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董湘愛,她對愛情的態度怯懦得像個還想躲在母親子宮裡的小嬰兒。

    太膽小了。她知道。

    尤其在眼看著好友強忍著懷孕時期的一切不便,無論如何也要生下孩子的那份堅強時,更讓她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膽怯。

    為什麼湘愛可以為一個狠狠刺傷她的男人生下孩子呢?為什麼在與他最後攤牌、仍得不到他的諒解時,她依然可以昂首挺胸,獨自面對充滿痛苦的未來呢?

    為什麼?

    「我真的很佩服你,湘愛。」收拾好行李後,汪明琦在床畔坐下,望著衣襟半解,正為嬰兒哺乳的董湘愛。

    「佩服什麼?」董湘愛揚起蒼白的容顏,淡淡一笑。

    這一年來,她變了許多。臉色白了,眼神暗了,嘴角也隱隱鐫上疲倦凹痕。

    「一個人撫養孩子……很不簡單。」汪明琦說,嗓音低低地,手指輕輕撫過嬰兒玫瑰粉嫩的臉頰。

    「我知道。」董湘愛點頭,一面扶正孩子的頭,展袖替他拭去唇畔奶漬,然後重新扣回衣襟,「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你打算怎麼辦?」

    「回航空公司。」董湘愛毫不猶豫。

    「你還要飛?」汪明琦一驚,「那孩子怎麼辦?」

    「我會幫他請個保母,我不在時,替我照顧他。」董湘愛垂眸,愛憐地瞧了孩子一眼,「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我現在必須盡量多賺一點。」

    「湘愛,如果是錢的問題……」

    「我不要你幫忙。」知道汪明琦要說什麼,董湘愛搶先一步攔住,「也不要禹哥幫忙。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堅定地說。

    「可是這樣你會很辛苦。」

    「為了這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董湘愛澀聲道,「而且我不能總讓你們幫我,也該是學會自己獨立的時候了。」

    獨立。

    汪明琦無語。

    多年以來她一直就主張女人應該自行獨立,可不知怎地,當她的好友堅持這麼做時,她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心痛。

    因為獨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也許會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苦。

    「都收拾好了嗎?」殷賢禹清朗的嗓音從樓梯間傳來。

    「馬上就好。」董湘愛揚聲回應,抱起孩子站起身,「明琦,這幾個月謝謝你的照顧。」說著,她臉頰一偏,又是從前那種調皮愛嬌的微笑。「我走羅。以後你一個人睡可不要覺得寂寞啊。」

    「別傻了,沒人跟我擠最好,我一個人睡好得很。」汪明琦順著她的語氣開玩笑,喉頭卻梗著一股酸。

    「我走了。」

    「嗯。」汪明琦點點頭,提起行李,送她下樓。

    殷賢禹正在樓下等著她們,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後、,護送董湘愛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然後,他回過身,望向倚在門口的汪明琦。

    「有事嗎?」她顫聲問,躲避他過於深刻的眼神。

    「我好像已經好幾個月沒看你抽煙了。」他低聲道。

    「嗯,因為抽煙對湘愛跟寶寶不好。」

    「既然如此,就乾脆戒了吧。」他深深望她,「抽煙不好。」

    「……我知道。」心口怪異地揪疼,「我會戒。」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手一揮,「再見了。」

    「嗯,再見。」她啞聲應,目送他挺拔的身影鑽進白色跑車。

    引擎聲響起,不一會兒,BMW跑車平穩地離去。

    他走了。

    她哀傷地望著逐漸逸去的車影。

    湘愛不再與她同住後,他也不再有理由出現於她面前。從今以後,想見他一面,恐怕難上加難。

    再難見到他了。

    想著,她雙腿一軟,滑坐於門前,愣愣地瞪著灰色的石板地。

    天很冷,風很涼,她卻只是一直傻傻坐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忽然傳來手機鈴聲,一聲一聲,催促著她收柬神智。她仍然動也不動,期待著撥電話的人自動死心。可對方卻也頑固,一通接一通,不停地打。

    她歎口氣,終於勉力站起身,進屋接起手機。

    「喂。」

    「為什麼不接手機?你跑到哪裡去了?」憤怒的咆哮如雷鳴,重擊她的耳膜。

    她無奈地閉眸,「爸。」

    「馬上訂機票回來!快!」汪父厲聲命令。

    「有事嗎?」

    「有事的是你媽!她入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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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怎麼了?」對著病床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的母親,汪明琦忍不住慌亂。

    一接到父親的電話後,她立刻搭機從台北趕回台南,衝進這家醫院。而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她備受打擊的一幕。

    「肝癌末期。」汪父直挺挺地站在一邊,「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怎麼會這樣?」她不敢相信,「醫生呢?醫生在哪裡?我要跟他說話!」

    「我在這兒。」低沉的嗓音適時在病房門口揚起。

    她踉蹌地起身,奔往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我媽她沒事吧?需要動手術嗎?你們什麼時候替她開刀?」

    「我們不開刀,明琦。」男人靜定回應,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方頭?」醫生熟悉的五官令她一愣,「真的是你?」

    「是我。」被她喚作「方頭」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告訴過你我在這家醫院工作吧。」

    「是啊,你是說過。」她怔怔望著青少年時期曾一起在電動遊樂間鬼混的玩伴。

    他如今長大了,已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

    「你是我媽的主治醫生?這麼巧?」

    「別傻了,我哪這麼厲害?還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而已。」

    「那主治大夫呢?他在哪裡?」她急急追問。

    「他在開刀房,今天有一台手術。」方頭解釋,「我是來巡房的。」

    「你剛剛說你們不替我媽開刀?為什麼?」她抓住他的衣袍,「是醫生排不出時間嗎?還是其他問題?告訴我!我想辦法解決!」

    「明琦,你冷靜點。憑我們的交情,如果你母親需要開刀的話,我一定會優先為她安排的。可問題是--」方頭一頓,沒說下去。

    汪明琦忽地領悟。

    問題是,她的母親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他才沒替她安排手術--

    她呼吸一顫,「她真的……這麼嚴重?」

    「我們盡力了。」方頭低聲道。

    「啊。」她身子一晃。

    汪父及時扶住了她,他抬起頭,朝以前的學生送去疲憊一瞥,「謝謝你了。你先出去吧,讓明琦跟她媽單獨說說話。」

    「嗯。」方頭點頭,打個手勢要護士替汪母摘下氧氣罩,接著兩個人一起退出加護病房,在門外等著。

    「明……明琦,你過來。」汪母瘦削的雙手伸向她。

    她僵在原地,直到父親用力推她一把,才倉皇跪倒病床畔。「媽。」

    汪母朝她微笑,一面急促喘氣,看得出這個笑容是費盡力氣才擠出來的。

    汪明琦心一悸,「媽,你休息吧,別說話了。」

    「不……不行。」汪母掙扎著,「我一定……要說。」她費力地將手伸向女兒。

    汪明琦連忙握住,「好,你說,我聽著。」

    「我要……道歉。」

    道歉?

    「我對不……對不起你。」

    「別說了,媽。」

    「我知道……你恨我。」汪母苦笑,凝望她的眸滿是痛楚,「我知道。」

    她心重重一扯,「不是這樣的,媽,不是這樣。」

    「你怪我……太軟弱。」

    「我沒有,不是這樣。」她倉卒否認,熱燙滾上了眸,「不是這樣的。」

    汪母伸手撫上她的頰,「你爸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她哽咽:心頭掠過複雜的情緒。

    父親一向就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個求全的道德家。

    「他很……愛我。」

    是嗎?汪明琦咬住牙,拚命克制想要回嘴的衝動。

    「他真的……愛我。」汪母重重喘氣,「我……知道。」

    「媽,你不要再說了。你快點休息……」

    「讓我說。」汪母打斷她的話,嗓音細碎而微弱,「你爸……愛我,他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媽--」

    「別怪他。」

    「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聽我……說。」汪母堅持,張大一雙泛紅的眼,「丟下他,我很……不放心。」

    她快死了。

    聽著母親一句比一句細弱的嗓音,汪明琦知道自己將失去她。

    她要失去她了。

    她木然地緊繃身子。

    「替我……照顧他。」

    她不語,只是呆呆望著母親。

    「求你。」淚水劃過汪母的頰,「求你。」

    她懇求著自己的女兒,懇求她照顧她放心不下的良人。那個人,其實只是個孩子,對她而言,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則是……孩子--」她拚命喘氣,拚命想凝聚僅剩的力量,可眼神依然漸漸渙散。「答應我……照顧他。」

    汪明琦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汪母絕望地吐出最後的請求。

    胸膛宛如遭受冰雹重擊,又冷,又疼。

    望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交代遺言的母親,汪明琦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她不瞭解這些,真的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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