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章庭
黑髮滴汗地貼在他的額上、頰邊,原本黝色的體膚泛出—抹蒼白,發紅的峻眼一瞬也不瞬盯著她,薄唇逸出一聲接一聲低沉的、破碎的呻吟——劉淨心看得癡了、也領悟了——
野夜龍對異母妹子不可告人的情愫,其實又哪是他自己所能掌握、說不要便真能不要?就如同自己對野夜龍的……
噁心作嘔的壓抑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溫柔與諒解,承受著他反覆衝撞的動作,微抬起上半身勾臂攬住他的脖頸。
「是,鳳……鳳兒在這裡。」
「鳳……」野夜龍一凜,昏沌的腦海如退潮般露出一曙清朗。
他……他在做什麼?此時此刻他摟他抱的人究竟是誰?每每他和女人翻雲覆雨時,總下意識在夢想著什麼?
野夜龍慢慢傾下身子,好看清楚「她」的臉——雙眉是秀細、而不是略濃的,雙眼是圓亮、而不是狹長鳳形的,雙唇紅且略厚、而不是薄且偏粉的……他好希望這是鳳兒啊!
可「她」不是,不是的!該死的他,先前不是已經命令自己斷了對野日鳳的妄想嗎?野夜龍略帶驚恐地想道。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有這機會可以和劉淨心再重新修好,現在……現在又被自己搞砸了!
峻眼猛然一閉,「對不起!」低咆一聲,他放開她坐起,轉個方向將腿跨出床外,赤裸的腳底觸及地面時,冰冷冷的涼感讓他更清醒了些,也更羞愧了些。
很想哭,可是他哭不出來。
現在才發現,會不會太晚?原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心頭不再滿滿的只是野日鳳的倩影,劉淨心的婉約甜美,也正一絲一縷染上他的心頭。
原來,他對她,是有情的……
他精瘦結實的身軀背對著她,她—雙小手悄悄的貼上,再大膽地伸長往前環抱——這個軟玉溫香的投懷送抱,不帶任何激情,只是想溫柔地給予些許安慰。
他什麼也沒多說,但一句「對不起」卻如千兩黃金般珍貴沉甸壓在她心頭。
戀上一個人需要多少的時日?了斷又需要多少的時日?她不想就這樣壞了和他重新再起的一絲機會,即便是帶了點委屈,她還是願意等待,等著野夜龍一分又一分放棄對野日鳳的感情,回過頭來真正看看她。
現在,只要她能這樣安靜守候在他身旁就好。
她無聲地歎息,靜默地闔眼。
***
劉淨心並未想過,她這一守候,守候得花謝柳又綠,兩個牙牙學語的娃娃,轉瞬兩歲有餘,活潑好動得正是時候。
他仍是每晚都會到她廂房內,有時候是交頸纏綿,有時卻只是安靜溫存擁抱著她說話,但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最後總會整衣離去,
於是她明白,除非哪一天他願意真正和她同床共枕,也才是他的心中魔障真正除去。
這一夜,當他倏然推開被窩起身時,她還不太清醒,只是微微瞇開一雙疲倦的眼——不對,不是夜裡,外邊天色已經開始泛了層魚肚白。
「發生什麼事……什麼?」在聽見野夜龍低沉警覺的嗓音,在略一失控間倏地拔高時,劉淨心也被驚得赫然張眼。
「相公?」她也推開被窩下了床,但野夜龍已經動作迅速穿戴好衣物,啟門便和前來報訊的探子奔了出去。
那一天稍後,她才知道水玉館起了火災的消息。
接獲到消息時,她和婆婆一群女人家正在側廳裡閒話品茗。
「哎呀,我老早就勸過鳳兒那孩子啦,一個女人家好端端地忙什麼家業呢?那是不對的,女人怎能同男人爭天下?想當年,我家相公就是不聽我的勸,硬是說要栽培鳳兒,結果呢?」蓮老夫人誇張地搖著頭道。「弄得一個姑娘家不自量力,儘是拋頭露面學做生意,到頭來還出了這種紕漏!二十有三老姑娘一個了,早該家人了。」
這些話實在有欠公平且傷人,劉淨心想起野日鳳那種端正嚴謹的模樣,與那談及水玉館引以為榮的神態……雖然和這個小姑來往不親密,劉淨心仍忍不住為其辯解道:「鳳兒妹妹她將水玉館經營得那麼有聲有色,或許一個大男人都達下成她成就的一半。您是她的二娘,身為她的家人,難道不會以她為榮?」
隨著劉淨心的一字一句,蓮老夫人的臉色便愈發沉下,陰晴不定的教人不懂她在想些什麼,而那樣的神色,也教劉淨心不自覺住了嘴,不敢再多說些什麼,甚至還先道歉,「媳婦多嘴多話了,請婆婆不要見怪。」
「嗯。」蓮老夫人雖心頭驚怒這媳婦居然會頂嘴,可既然對方都已先道歉,便不好多說些什麼。「對了,我剛剛說到哪?我就說鳳兒早該找門親事——」
「娘也正有此意嗎?」應聲接話的,正是大刺刺走入側廳的野夜龍。
一群婢女急忙對男主人施禮,劉淨心不自覺對他投去求救的眼神,因為蓮老大人的神色真的是教人有些害怕。
野夜龍似是沒注意到她的求救眼神,不過他的開口,倒真的是轉移了蓮老夫人的心思。「龍兒,你在說什麼?話這麼沒頭沒尾的?」
野夜龍走到劉淨心身邊的位置坐下。
他一落坐,她不由得鬆口氣,纖細苗條的身軀不自覺的靠了過去,明白自己往他那龐大有力的存在多親近一分,心神便多寧靜一分。
但野夜龍像是突然在自己週遭籠罩了層屏障,刻意地不想讓別人識破心思。
這是用來對付陌生人或商場上的對手吧?怎麼會拿來面對家人至親?劉淨心不解。
「我是說娘的心意正是我的心意。野日鳳是該嫁人了,方纔,我剛從水玉館回來,已同她提了—下,該說是對她下牒通知,我將會為她挑選一門親事。」
兩個女人聽著,嘴兒都不約而同張得大大的,「真的?」
野夜龍唇角泛出一抹看來殘忍、猙獰的笑意,「當然是真的,難道還假得了嗎?我已經囑咐全城各處的媒婆,相信很快便可找到適合妹子的大戶人家,有錢得她不必再為水玉館生計煩心,安心做她的少奶奶。」
這……這是真的嗎?劉淨心看看自己的相公,又看向婆婆,所有的納悶在觸及蓮老夫人狀似氣得發青的臉色時,某種很不對勁的想法浮上心頭,雖然只有一絲絲的、而且是眨眼般迅速,但足以讓她開始有所警覺,
「那……很好。」蓮老夫人將茶杯放下,力道不小地產生撞擊聲,「叩」地差點將桌面砸出個窟窿似。「就有勞你費心了。」
嗯嗯嗯?劉淨心真想用手大力揉揉眼兒,將這對母子之間的交談看得更清楚些——為什麼,明明不過是再普通也不過的家常閒聊吧?卻像是楚漢交戰開打之前的宣言?
***
「爹爹……」
「娘,玩玩!」
粉嫩活潑的雙生子,在娘親的房間,鋪著錦褥緞被的床上,玩得不亦樂乎。
他們搶奪著一隻軟球兒,任它從一雙肥嫩嫩的小手跑到另一雙去。他們的父親,則是緘默地坐在桌子旁,峻眼中閃著疼溺、驕傲的情緒。
偶爾哪個娃娃玩得小身軀差點要掉下床時,高大的個頭與結實的大掌便會及時趕到,輕巧地一把捧住,擋下差點發生的意外。
一邊擦拭才清洗過後的長髮,一邊和隨侍的薇兒說話,劉淨心步入房間時,看見的便是這一幕父子和樂融融的天倫圖。
「你先下去吧。」劉淨心低聲吩咐薇兒,而聽見劉淨心主僕進來的聲響,野夜龍並未回頭察看來者,只是當劉淨心往他所坐的位置走來時,伸臂出手,手到擒來,她便整個兒坐到他的大腿上。
「相公……」劉淨心對這種不在床幔之內,卻又大膽的舉止發出微弱的抗議,也不想想,這種舉止有多不當、多羞人,可又讓她多……芳心亂跳!
野夜龍對她抗議的回應,是將圈在她腰肢上的手臂,收緊了一些力道,靠在她發頂上的下顎,連蹭了好幾下。
她為他這種帶著幾許孩子氣的反應,略戚詫異,但什麼也沒說。
「哇……爹……娘……」玩得告一段落,雙生子一回過頭來,才發現爹爹娘娘都在呢!馬上「拋棄」了軟球兒,爭先恐後要爬下床來。
那種四腳紅木的床鋪是有些高度的,劉淨心想掙離身後男人的抱摟,前去抱雙生兒,哪裡知道,圈住她腰肢的手臂一點鬆開之意都沒有。
「相公,他們還那麼小,會摔下來的!這樣很危險!」
「不會。」野夜龍卻這麼回應她:「人都有化險為夷的本能,只要他們有準備便不會危險,不會有問題。」
是嗎?仍抱著一絲擔心和懷疑,劉淨心看著雙生兒小心地採取背對的姿勢,一前一後,屁股扭啊扭的,四條小肥腿又蹭又挨,好不容易,兩具小身軀轉個方向懸空在床邊,小腳往下伸,再不約而同互看一眼,小鳳飛率先縱身放開小手兒一跳,「撲通」一聲,要了一記相當漂亮的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