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蘭京
一隻小粉拳霍然將他揍倒,跌下座椅哀哀叫。
「你在這裡吠個什麼勁兒啊?」樂樂小貴婦雙手叉腰,迷你霸王似地挺著大肚子,母子聯手打他一個。「外頭候診室都聽到你的鬼話連篇,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別把方醫師揍爛了。」柯南隨後懶懶跟進。「等他替你把牙看好了再揍也來得及。」
噢,拜託……為什麼這票教會娘子軍又來了?
「平身,起來回話!」樂樂娘娘免他跪地磕頭,皇恩浩蕩。「你這花花公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根本沒幾天是睡在自己床上的,你有什麼資格批評麗心的戀情?」
方斯華一向尊重女性——尤其是有孕在身又後台強硬的女性。因此他帶著懺悔的心,為眾家姊妹沏茶上點心,放音樂點香精,開放豪華候診室給娘娘們歇腿聊天解解悶兒。
「我說麗心哪,你也甭胡思亂想了。你那口子對你如何,就算你自個兒看不明白,咱們這些旁人會看不出來嗎?」樂樂斜躺在雪皮大沙發上,呈慈禧太后狀,品茶乘涼。
柯南咬牙按緊發癢的拳頭,暗歎這世上欠揍的人還真多。
「其實,方醫師說得沒錯,是我沒有自信。」麗心抱歉地朝他苦笑,那副淚眼迷濛的小模樣,讓他休診牌掛得好甘願、好滿足。
反正周間下午會來他這裡看診的,多是名人巷內的有錢老太太或寂寞貴婦,還不如跟這票亮艷嬌客哈拉來得賞心悅目。
爹,兒子不肖,您大力砸錢贊助的頂級診所,已經淪為怡紅院了。
「你還沒自信?」樂樂故作昏倒。
「因為,在他身旁的人實在太優秀,他自己又那麼出色、才華洋溢,好像沒有什麼難得倒他。可是……我不是。我太平凡、太普通,從小到大都沒什麼表現,進了公司也一樣。甚至,最近還被總經理叫去罵一頓,被免除了行政事務。」
「那不是很好嗎?」至少對柯南來說,行政簡直是雜工。
「問題是,我上頭跳槽的主管,可以在新公司做得有聲有色,堅持不跳槽的我在原公司裡卻愈做愈糟糕。」原本繁重的行政工作一卸除,時間霍然多出一大堆,沒事幹,活像廢人。「我不知道自己的忠誠到底有什麼用,自己的理念又有什麼用。和郎格非比起來,我一點用也沒有。」
「來,盡量用。」方斯華溫柔遞上面紙盒。
「就算這樣,郎格非還是很喜歡你啊。」樂樂撐臉噘嘴。「而且他的差別待遇好明顯。他對我們都是用眼角和鼻孔來講話,對你卻笑嘻嘻的,好黏好膩。」
「他是在跟我惡作劇……」擤!
「他也只跟你惡作劇。」柯南的冷哼令她一愣。
「太臭屁了。」樂樂不喜歡。「他傲到甚至完全不在乎別人的感受,連跟人社交一下的力氣也懶得浪費。老實講,我很不爽他這個人,我是看在麗心的面子上才不跟他計較。」
她們是這樣看他的?麗心急急申辯。
「可是郎格非他真的很有才華,從他每次幫忙我們做活動的成效就可以知道!」
「噢,是嗎?」樂樂猙獰假笑。「我必須很不好意思地告訴你,凡是有他參與的活動,最後都會變成他的個人秀。跟他合作的人們不是被使喚得像個小奴才,就是被晾在一旁嗑便當,讓他獨挑大樑,展現他的能幹。」
「團隊精神太差。」方斯華打著掌上電玩搖頭。
「所以麗心就是他和大家之間的緩衝。」柯南涼串。
「我?」怎麼會?「子瑜才是他的緩衝。她不但和郎格非同一家公司出身,現在又是他的經紀人之類的……」
「你不要再把子瑜和他講在一起。」柯南轉而嚴厲,不復悠哉。「別人講還無所謂,就是你不能講。」
麗心給她凶到傻眼。
「子瑜已經夠可憐了,請不要再剝奪她最後的尊嚴。」
「什麼什麼?」樂樂好興奮。「這是怎麼回事啊?」
「我沒有剝奪子瑜什麼尊嚴……」她被罵得一頭霧水。「我甚至還羨慕她可以那麼親近郎格非,那麼瞭解他……」
「親近個頭,哪一次不是子瑜用她的熱臉去貼大爺他的冷屁股?她都公然表態得那麼明顯,郎格非硬是不理不睬,連點面子也不給她。人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有必要做得這麼絕嗎?」
「喔……」樂樂拉警報。「原來柯南跟子瑜是一國的。」
麗心忍不住挺身護主。「郎格非沒有那樣,他對子瑜很客氣,他們的默契也很好。郎格非甚至不用說,子瑜就瞭解——」
「他當然不用說,他根本什麼都沒說!」柯南憋了五千年的不爽終於爆炸。「每次都是子瑜在熱心地唱獨腳戲,一人分飾兩角,自己問、自己替他答。你那個郎格非哪時應過一句?他連配合一下都懶,完全不管子瑜會不會難堪!」
她不懂。「子瑜為什麼要這樣?」她不是高高在上的都會精英嗎?何苦自甘卑賤到這種地步?
「她就是笨,講不聽,我有什麼辦法?」柯南環胸重重靠入沙發。可惡……「小二,你這裡有沒有威士忌?!」
「啟稟娘娘,敝店尚未進貨。」煩請見諒。
「受不了……」這世上為什麼有這麼多笨女人?「麗心,算我拜託你,委屈一點,盡量避開子瑜,大家在一起的時候你也盡量讓她一點。給她佔點小小優勢也不會怎樣吧?」
為什麼說得好像麗心才是佔優勢的那一個?
「子瑜一直都很迷戀郎格非,甘願跟他一起跳槽,甘願跟他一起跑到教會來,甘願為他打雜,甘願為他放棄國外的工作跑回台灣做小妹,甘願被他不理不睬也要親近他。我聽她講這些的時候也差點吐血,可是我真的很同情她,這麼努力地去喜歡一個擺明對她沒感覺的男人。感情的事沒有公平可言,你對郎格非花費的工夫,從哪一個方面來看都比不過子瑜。可是她贏了嗎?」
麗心怔忡,第一次領悟到自己在不知不覺中享受到多大的福分。
她羞愧地自覺差勁。為什麼她老想著自己受到的委屈,卻不去想想自己得到多少的特別待遇?為什麼不花時間去好好珍惜?
她這下又很慶幸自己沒有神經兮兮地跟郎格非問東問西。好奇怪,她又不是一個反反覆覆、擺盪不定的人,可是掉進感情世界後,整個人就像洗衣機中的小衣衫,被激烈漩渦捲得團團轉。
還好有朋友拉她一把,將濕漉狼狽的她拖出來晾乾。
「嗯?麗心怎麼了?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樂樂閒眨大眼。
「沒事啦。」她不好意思地抿嘴微笑。「我去洗把臉,然後我們去唱KTV,好不好?」
大家有志一同地故作為難,紛紛拿喬,通常有點身份地位的人,都不太好請的哪。
「現在?」
「月底耶。」
「我請客。」
「哎,好吧。」一票惡霸大發感慨地任人伺候,勉強接受番邦進貢。
待小人兒欣喜地去洗手間整理儀容,大伙才沉下臉色。
「柯南。」樂樂冷道。「你剛剛是不是有話沒講完?為什麼叫麗心多讓著子瑜一些?」
她沒轍地吊眼吐息,吹動劉海。「因為我幾次跟子瑜聊天,覺得她對麗心還是懷有恨意,只是隱藏得很高明。必須要給她時間和關懷,去化解這份情緒。她不像麗心,可以很坦率地接納別人的建言,所以我只能暫且叫麗心避著她一點。」
「可是我不贊成你剛才給麗心的說法,那會讓麗心對這份感情失去警覺。」
「她跟郎格非都已經這麼篤定了,還有什麼好警覺?」方斯華趴在椅背上閒串。
「子瑜那種執著,對男人的定力是很大的考驗。郎格非雖然到目前為止防守得很凌厲,可是只要有一絲縫隙,就會一舉被子瑜攻陷。」
「咦?你很瞭解男人嘛。」方斯華驚喜。「我還以為你會像你那袋言情小說一樣,只用女人的想法去揣測男人,把男人想得個個活像寶塚小生。沒想到你對男人的領悟倒挺現實的。」
「好哇,原來我的書被扣押在你那裡?!」樂樂暴怒。「給我還來!」
「不在這邊。」
「那你放在哪邊?」
「我家廁所。」
她要扒了遣只畜牲的皮!
大伙嘰哇亂叫,廝殺成一團,完全忘了來牙醫診所的目的是幹嘛。而後飆歌的飆歌,扒糧的扒糧,哈拉的哈拉,日子就在打打鬧鬧問,平淡而去。
直到半年後的一則消息,平地響起巨雷。
全球最大新聞攝影獎項:密蘇里年度新聞攝影大賽(AnnualPicturesoftheYearContest),年度專題報導攝影首獎,由華人郎格非榮獲。他同時送審的三組攝影作品,分別獲得雜誌類報導首獎及佳作。
令麗心震驚的不是他的榮耀,也不是報紙和新聞中處處與他如影隨形、共享喜悅的子瑜,而是他對這些榮耀的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