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蘭京
「因為那是永恆的。」
「所以我厭煩了我週遭的所有事情,全是暫時的。做一系列得獎廣告又如何?大眾看一看,驚艷一下,幾分鐘之後就幾乎記不得。拍一些精采的平面稿又如何?大家看個兩眼,嗯,很棒,就沒了。可是我卻得為這些暫時的東西天天跟人廝殺鬥狠,得到的勝利也只是暫時的。年復一年做著同樣的事,我覺得我是在耗損自己的老命,賺再多的錢也彌補不回來,頂多能讓自己的喪禮辦得更豪華一點。」
「幸好你已經離開廣告圈。」
「廣告圈卻沒有離開我。」已經推拒得夠明顯了,還是一樣不停找上門。「跟他們沒什麼理念好談,談的全是人事內鬥和價碼。」
她感慨地用力點頭。「真的滿煩的。」
「你煩什麼?」他好笑地一掌亂揉她的小腦袋瓜,惹得她嘰哇叫。
他一把將她捆摟到懷裡,親暱地以臉頰貼在她頭頂,抱著他的小朋友,同坐在椅上分享體溫。
「你什麼時候才肯搬過來跟我住?」
「不行。」
「還想繼續跟我搞地下工作?我是沒問題,可是你成天一副畏罪潛逃的德行,就算本來不覺得我們有怎樣的人也會開始懷疑我們八成已經怎樣了。」
「哪樣?」
「在一起啊。」他閒閒比個頗下流的手勢。「既然這樣,我們還不如乾脆就在一起算了。」
被人看出來了?她惶然大驚。她已經盡可能地低調行事,為什麼還會被人看出來他們發生關係了?
他知道答案,卻不跟她講。幹嘛講啊,每次看她情不自禁朝他流露的依戀和親暱嬌態,他得意得要命,享受都來不及。他還巴不得天下男人都來瞻仰她癡迷他的神情,讓他得以炫耀她就是他郎格非的。
「為什麼會懷疑是我跟你,而不是你跟子瑜?」她急道。
「誰會懷疑我跟她啊。」這小朋友的智商,有夠可疑。
「可是……」他都不覺得子瑜比她更像他的女朋友嗎?「她那麼瞭解你……」
「我的家庭醫師也很瞭解我。」不管大腸小腸直腸香腸,瞭解得一清二楚。「誰會懷疑我跟他是一對?倒是你,我早跟你警告快點換個牙醫,你卻還跟他舊情綿綿得很,啊?」
小臉蛋被他的右手惡狠狠地捏歪了一邊,忍痛含淚。
「我只是去定期複診和洗牙……」
「還賢慧地替他做業績?」
「那是兒童主日學的媽媽們請我推薦的。方醫師不但很有耐心,也很會安慰病人的緊張情緒,又很細心周到,我才介紹小朋友到那裡去。」
「這理由扯得挺像樣的嘛,我看你也可以去做廣告了。」掰功一流。「勒衛跟你有一腿的事我都還沒找你算帳,你就又開始跟伊安互通款曲起來。」真是生意興隆啊。
「那些我都已經跟你解釋過好多遍……」手拿開好不好,這樣捏得她臉好痛。「伊安喜歡勒衛,可是勒衛在德國已經有固定男友了……」
「所以你就可以把腳伸到他大腿上?」替他按摩德國香腸?
「他是幫我扭到的腳踝拉回位置!」到底要她講幾遍?「而且他是同性戀者,不會對我……」
「他是雙性戀者,而你又像他最愛蹂躪的那一型美少年。」嫌疑可大了。「偏偏你公司裡的頭頭又是個中年單身壯漢,你們平常除了互相仰慕彼此的工作態度,也一定聊了不少其它更有趣的話題吧。例如一起看看男性速描大全啦,或討論要不要出本夫妻閨房寶典。」
他已經惡吟到幾近咬牙切齒。
「你不要鬼扯淡!」她嬌憤地捶開他的胸懷,卻被糾纏得更黏膩。「根本沒有的事,你就只會亂猜。我身旁的每一個異性你都要這樣懷疑的話,是不是要我乾脆住到修道院去算了?」
「很好,修道院的鑰匙給你。」他把鑰匙拍入她小小的掌心裡。「給我好好地窩在裡面修身養性,少接近其它男人。」
他家的鑰匙?
「不行,我不能……」
「你剛才才說不在乎被哲心或我妹看見的。」
不要這樣撒嬌,她會承受不住。「那不一樣。我知道很多人都覺得男女朋友在一起這樣那樣很正常,可是我不是。」卻又親手破壞了自己的堅持。
「有夠矛盾。」他頷首嗯嗯嗯。
「我知道。所以……」小拳緊繃到微微顫抖。她不能再忍,不能不說了。
分手吧。
「嗯?所以呢?」
她惶然抬眼。分手吧。儘管他看起來這麼皮、這麼性感、這麼俊美迷人、這麼親密,她還是不得不痛下決定——
分手吧。
「我們可以繼續嗎?」
俊眸微瞇,嚴峻偵測著這微顫的宣言。「繼續什麼?」
「繼續……做。」
她痛恨自己話到嘴邊轉了個彎,痛恨自己的無能軟弱。但是在他欣喜的欲焰侵襲之下,她一次又一次地陷溺,攀上高峰。
她應該勇敢地說分手,卻在他的擁吻呢噥中慶幸她沒說。再也沒有人能像他這樣呼喚她的名字,喚得她的心隱隱抽痛。也再也沒有人能像他這麼深入她的生命,連骨血靈魂都緊密糾結。如果分手了,她形同被剖為兩半,留著半個空殼有什麼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她寧願再繼續和他在一起,飽受折磨……
「姊,姊。」
迷迷糊糊之際,她倦到腦袋醒了,卻睜不開眼。
「姊,你公司又打電話到雁非這邊來找人了,要接嗎?」
她霍然張眼,楞了好一陣,才整個人猛地驚起。「你說什麼?」
哲心急急撇頭,受不了地低斥:「姊,被子!」
要命!她火燒臉蛋地趕快把翻下的被子再攏回赤裸嬌軀,縮坐在裡頭只露出兩隻眼睛。哲心應該沒看見她那身亂七八糟的吻痕吧?她怎麼會在郎格非的房裡?
「現在……什麼時候了?」
「下午兩點。」
「你怎麼沒去上課?」趕快教訓弟弟,轉移焦點。
「郎大哥怕你起來後沒人照應,要我待在家裡。」
「家裡沒人了?」
「噓!」氣死哲心。「你小聲點,雁非正在睡,你別再吵她了。」
「我哪有吵她?」她一面咕噥,一面四處摸索散落在榻榻米上的衣物。
哲心咬牙一咒,尷尬譴責。「昨天晚上你跟郎大哥一回到家來,就在房裡搞得天翻地覆,吵到我跟雁非根本不能睡。」
麗心轟然原地爆炸,嚇到眼都不敢眨。「有、有有那麼大聲嗎?」
「拜託,你自己又哭又叫的,再加上郎大哥的咆哮,整棟房子都要起火了。」要不是房子夠大,鄰居無福分享,否則恐怕會吵到拍門大罵。
「喔……」完蛋,她沒臉見雁非了。
「你的公司一直在找你,已經打電話到這裡來了,要接嗎?」他比比外頭。
她大駭。「怎麼會打到這裡來找我?」
「問你啊,你昨天下午是用什麼理由申請外出的。」他等她嗯嗯啊啊得差不多了,才嚴厲指責。「之前雁非一直幫你掩護,說是她要留你下來談重要的事。可是她剛剛好不容易入睡,我不想吵她起來就為了當你的擋箭牌。」
所以,自己的殘局自己收。
「好啦……」她委屈地嘀咕。「你先幫我回掉電話,說我等一下就會進公司。郎格非呢?」
「去英國了。」
一道雷殛倏地劈進麗心腦門,呆然震驚。「什麼?」
「不然你幹嘛徹夜為他激情送別?」他沒好氣地往長廊外的電話踱去,懶得甩她。
他走了?今天就走?
幾個小時前才跟她親密糾纏的人,現在卻到地球的另一端去了?
他為什麼不叫醒她?為什麼都不跟她說一聲?為什麼又是別人來告訴她他的下落?她對他來說到底算什麼?
為什麼又這樣拋棄她?
「你直接問他不就得了。」
方醫師認命地癱坐在診療椅旁,敷衍回應,沒力氣動手。
沒有一項醫療器材治得了這個小病人。
再這樣下去,他真的要改個招牌做心理醫師了。
「我也很想問他,可是就是問不出口……」麗心哭到雙眼浮腫,哽咽變聲,無助地揉著淚濕的衛生紙團。「我甚至到現在都不知道他手機號碼幾號,他的生日到底幾月幾日,他的工作到底是什麼,他靠什麼收入維生。」
「你可以去戶政事務所或稅捐稽徵處查詢。」
「我知道喜歡上他會很危險,我知道我會受傷,我也很努力地拚命轉移心思,趕快去喜歡上別人,結果一點用也沒有。」她還是被他吸引,為他所傷。
「你根本沒有喜歡上別人。」
「我有!」她泣聲宣誓。「我費盡心思去喜歡教會的凱哥——」
「對不起,恕我直言。」他伸掌制止。「我必須坦白跟你講,任何一個有智商的人都看得出你對凱哥沒意思。」大家不點破她,一味地包容順從,已經太寵她了。
「可是……」
「你當初說你如何如何傾慕凱哥,如何如何地打算你們的未來,其實全是在說郎格非,對吧?」別以為他英俊的頭殼只是裝飾用的。「喜歡他有什麼了不起的,有問題就問,不滿意就說。幹嘛扭扭捏捏的,這麼沒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