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言妍
沒辦法拖到過年後嗎?晴鈴臉變白了,說:「但我……不能嫁給你呀!」
「妳又來了,怎麼還鬧小孩子脾氣呢?」他說。
不能生氣,不能上火,她想著雨洋說過的話,努力心平氣和說:
「我不是鬧脾氣,我一個二十五歲的大人了,結婚是終身大事,我應該有做主的權利,從頭到尾全程參與,對不對?」
「晴鈴……」他似乎也無法反駁。「那些事很煩,做輕鬆的新娘不是很好嗎?光是我們兩邊宴客的名單就多又複雜,長長一串,妳會弄得很頭痛……」
「到時如果新娘不見了,輪到頭痛的是你。」她插嘴打斷,他一臉愕然,她又說:「啟棠哥,我真的、真的不能嫁給你。」
「就是為了那個范雨洋嗎?」他冒出來說。
「你都知道?」晴鈴非常驚訝,以為家人會瞞著他。
「妳沒聽過壞事傳千里嗎?一個外省人三番兩次到妳家來求婚,附近都傳透遍了!」啟棠耐著性子說:「就是我去查出他的來歷和底細的,竟然是個前科犯。哼!他也太自不量力了,什麼都沒有,竟然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說要娶妳?」
「不管他是什麼背景,我想嫁的人只有他。」她試著說:「啟棠哥,我不愛你,我們根本不適合,仔細想想,你也並不是真的愛我……」
「晴鈴,妳天真單純,不知人間險惡,聽幾句花言巧語,人就糊塗了!」啟棠面色變得極差說:「妳想過嗎?范雨洋帶給妳的唯有貧窮墜落流浪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說不定哪天又坐牢……但我卻能給妳榮華富貴、前途光明的一生……」
「我都想過了!我本來就不要榮華富貴、不想當什麼院長夫人,我從不稀罕那些東西。」晴鈴說:「我只要和一個我愛的人,一起過貧窮的生活也好,在監牢外守著他也罷,我都覺得幸福,甘之如飴了。」
這段話重重傷到啟棠,尤其他是自視甚高、把成功當第一要務的人。就好像拿著心愛且貴重的珠寶送人,對方卻棄之如敝屣,說另一個人的破衣爛褲都比較好!
晴鈴向來和別的女孩不太一樣,他早知道;偶爾一點不柔順,他也能接納,甚至視為樂趣,但……這次真太離譜了!
這三年來,難道他都看錯了?有這麼多財產地契送上門的名媛淑女、數不清愛慕他的護士小姐,他偏偏看上不適配的她?
晴鈴頭低下來,眼角仍閃著說愛的光芒,酒窩微現在白淨的皮膚上,如倔強頑皮的小精靈。這一瞬間,除去外在各種炫目的條件,他才發現自己有多麼喜歡她,選擇她不是理智的偶然,還有說不清的感情必然……
「晴鈴--」他突然用力抓住她的手。「妳別一時衝動,將來會後悔的!妳根本是一朵溫室裡的蘭花,我才知道如何嬌養妳,姓范的只會毀掉妳……」
他另一隻手將她腰一攬,臉幾乎貼近,唇要吻上來,晴鈴左閃右避掙扎地說:
「啟棠哥,別這樣!我對你一直只有兄妹之情,就像對建彬大哥一樣,沒有男女之愛,受不了和你有這樣親密的舉動……」
「受不了我?」啟棠倏地放開她,雙眼怒瞪著:「那麼,妳和范雨洋有沒有親密的舉動呢?妳是不是讓他親吻妳、愛撫妳,有肌膚之親了?」
第一次由啟棠口中聽到這曖昧煽情的詞,她滿臉通紅,又必須斷然點頭說:
「是……我已經是雨洋的人,再沒有資格當你的新娘了。」
不管這些話意味著什麼,是否聯想到非處女之身,又會引燃多少爆炸力,她都豁出去了,長痛不如短痛。
啟棠一下面如死灰,彷彿不再認識這個女孩……記得有幾次她身上穿掛著高級洋裝和珍珠項練,腳底卻趿著塑料拖鞋,那時還覺得可愛……結果卻是她八字帶賤格,水往低處流的個性,沒那個命做院長夫人的徵兆?
內心完美的女孩已消失,人生原有的藍圖沾上污點,他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站在原地久久,然後,一句話不說,用力開門,走出長廊。
對不起,啟棠哥,你很快會找到真正適合的女孩,祝你幸福……晴鈴輕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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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製的月曆翻到二月,還有十幾天就是農曆新年了。
雨洋的《情靈》寫到四十集,他們做風箏的那一夜;由他筆下才明白,兩人的愛情已萌芽,排山倒海而來,誰也阻止不了。唉,好想念他呀!
整理了一天的皮箱,晴鈴將今天的小說剪貼好,一併放入。
接著,坐下來看打掃得很乾淨的臥房,可能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了。
窗外有冬末淺金色的陽光,幾竿香腸曬著,本來準備過年的一團喜氣,全因一張喜帖而凍結。若按原計畫,這喜帖應該是汪陳兩家的,但啟棠自那天離去之後,就借口太忙,連陳家也很少來了。
陳家父母不疑有它,以為年輕人改變主意,婚禮要延後。結果,精美的粉紅燙金帖子打開,竟是啟棠和一位中部富商千金的文定之喜,大驚失色,亂成一團。
晴鈴也有些意外。動作未免太快了吧?但她什麼都不敢說,只有保持緘默。
「小姐,老闆叫妳到書房去。」阿英在門外說。
四周氣氛極為冷肅,建彬已被急召回來,此刻神情十分凝重。
喜帖放在大桌上,屋內唯一的暖色,彷彿一顆正在倒數計時的炸彈。
「我去見過啟棠,他不肯講理由,叫我們自己問晴鈴。」建彬語氣是沮喪的。
陳長慶轉向女兒,臉紅得像要高血壓,厲聲問:
「妳這孽女!到底對啟棠說了什麼,人家會把事情做到這麼絕的地步?」
「我--」要勇敢,事到如今,再沒有什麼過不去的,晴鈴小聲說:「我告訴啟棠哥……我已經是范雨洋的人了……不再是……清白之身,不能嫁給他……」
昭雲倒抽一口大氣,差點昏倒。
陳長慶則怒急攻心,一個大巴掌就狠狠打過來!他已經忍女兒三個月了,有氣憋到快斷氣,以為能維護她的名節,快快嫁掉了事,沒想到還有這樣臉皮丟盡的齷齪行為,真是令人寒透心了!
力道極大,晴鈴被打跌到一邊,頭頰熱辣辣地疼,半耳鳴中聽見父親吼:
「阿雲,去包袱款款,這不肖女愛跟外省仔過豬狗不如的生活,就讓她去!從今起,我們陳家沒這個女兒……聽到沒?還站在那裡幹嘛?我不要再看到她了!」
鍾滴答滴答響,分秒如年,當皮箱出現在腳旁時,母親搥打她兩下,哭著說:
「沒良心呀,還真準備要走,我們算白養妳了,二十幾年心血呀!」
「讓她走,就當是丟到垃圾筒,死了!沒有了!」陳長慶狠狠說。
晴鈴淚流滿面,實在不願如此傷父母的心……一片水漾模糊中,她提起皮箱往門口走,比想像的沉重。
陳長慶又說:
「記住!一旦跨出這家門,所有陳家親戚朋友都不認妳!妳在外面的所有作為,一切和我們無關:就是那外省仔不要妳,妳也不能再回來!」
晴鈴「咚」地跪下去,磕了三個響頭說:「女兒不孝,女兒對不起你們……」
在昭雲的低泣下,晴鈴走出這生養她二十五年的家,迎面而來的是薄藍的天空和寒冷的冬風。她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外出了,算是得到自由了嗎?
唉!不管多用心良苦,終究還是要走向與家庭決裂的方式……
雖然很難過,雖然選擇的未來為家族所不容,雖然從此要浪跡天涯,但她並不後悔……雨洋是對的,不是急著私奔相守,而是回家稟明心意,熬過這分離的幾個月,能夠親自向父母跪拜告別,遺憾也比較少……
一條帕子全哭濕了。突然,腳踏車鈴聲當當,是追來的建璋。
「姊,我送妳到車站。」他眼眶紅紅說。
危顛顛地出發,後座的晴鈴忍不住交代說:「我很令爸媽失望,你今年一定要好好考大學,考上第一志願,爸媽就會開心了。」
「妳要去找范大哥嗎?」建璋一個大男孩,也不知該說什麼。
「嗯,或許以後我會寫信到你的大學,你可以來看我們。」她有了一些笑容。
到了車站,她給建璋上高中以來就沒有的擁抱,很用力不捨的。
當公路局車子開到轉角處,還看到弟弟不斷在那兒揮手,喊著「姊姊,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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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新竹出發是下午,晴鈴到台北時已是夜晚,淒澹的燈光照著疲憊的旅人。
她才穿過出口,遠遠就有人急切呼喚她的名字--是雨洋!
彷彿他就一直等在那兒,從分開的第一天,就晝夜不捨地等這重逢的一刻。
她奔到他懷裡,他抱得她好痛好痛,但她一點都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