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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言妍

    晴鈴靈光乍現,如見一絲希望。她要求雲朋在週末探訪鹹柏時,想辦法偷偷背下或抄下皮箱內雨洋的地址;而聰明的雲朋也不負所托,很快完成任務。

    她查出那個礦區後,恨不得插一雙翅膀就飛去找雨洋!但坐在宿舍窗台前,望著夏天來臨即將要開小刷子般花朵的白千層,它彷彿絮絮說:

    這樣好嗎?他會見妳嗎?他已說妳是蔚藍、他是黑暗,不交集的日女孩和夜男孩;如此一年迂迴隱密純粹心靈感應似的戀愛,脆弱如風中一絲線,飄渺如清晨一場霧,妳應該更瞭解彼此才對,再也禁不起莽撞了。

    所以,她沉靜下來了,試著再懂他、再懂自己。

    在某個咬牙苦思的黃昏,初蟬鳴叫斷續傳來,回憶去年此時在內巷第一次遇見蒼白疲累的雨洋,她整個人忽然歡躍起來,急忙找出差不多時間參加的「山地保健宣導」研習會的資料。

    衛生單位曾要求山區服務的志願者,怕過不了家人那一關,她並沒有填表。

    若以到山上當護士的名義,而不是特別去找雨洋,就比較不會再毀掉兩人的機會了吧?於是,晴鈴開始一連串的申請和奮戰。

    山區永遠缺少醫護人員的,礦區因淘金挖煤業的興盛,人口爆增,醫院和衛生所總來不及招集人手,隨時歡迎新人。最麻煩的是爸媽,還有加入阻撓戰局的大哥建彬和啟棠,四對一威脅利誘地要她打消這個念頭。

    後來衛生所主任講明遷調沒有契約性,任何時候想下山都可以,他們才勉強放行;再附加一條,等從礦區回來就和啟棠完婚,這算是她最後一次的任性。

    為了能自由見到雨洋,她隨意搪塞。黑暗不來,她帶去蔚藍,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事呢!她只能顧及當下,未來的事就交給未來操心了。

    想到雨洋呀,憂傷裡湧起快樂,快樂裡又湧起憂傷,不由自主地陷溺……

    火車冒煙喘息緩緩停駛,礦區小鎮到了。

    晴鈴踏上月台的那一刻,有說不出的歡喜,終於和雨洋站在同一塊上地,就在滿山蟬鳴的綠林某處,很快可以見到朝思暮想的他了!

    小鎮比想像中的熱鬧,傾斜的街道兩旁分列著旅社、雜貨店、小市場、吃食店、鎮公所、衛生所、派出所……大家對陌生的建彬和晴鈴很好奇,大人盯著看,小孩後面跟著,幾隻上狗也汪汪叫。

    白雲在遠天悠揚飄著,山風拂面吹來清涼,晴鈴愁悶不再,入眼的一切皆心曠神怡,不禁深吸一口氣說:「好美、好美的地方呀!」

    才讚歎完,立刻「砰轟」「砰轟」兩聲巨響,腳下的地微微震動。

    「會美才怪!山被挖得千瘡百孔,四處都是煤灰炮味,我現在更想不通了,妳哪裡不好挑,偏偏挑個礦區?」建彬大皺其眉。「我看不到一個月,妳就受不了跑下山了!」

    「那不正合你們的心意嗎?」晴鈴依然快樂。

    她提著行李走到那排水泥方型屋,猜其中一間有家庭計畫宣傳海報的是衛生所,以小門相通的隔壁房子像私人診所,後來才知道這裡的主任是由小鎮唯一的醫生兼職的。

    白髮夾雜五十來歲的林醫師看見晴鈴,愣了一下說:「妳是新來的護士?」

    「請多多指教。」晴鈴鞠個躬,笑容可掬地遞上履歷資料。

    「妳比我想的……年輕。」意思是有點嬌氣,林醫師翻著報到文件說:「礦區的工作很辛苦哦,常要走很遠的山路,腳力要很好;挖煤的工人很粗野,愛講粗話,常有意外,急救是隨時隨地的;偶爾還要替人接生,設備比都市差多了。」

    「我知道。」她保持微笑。

    「我們這兒人手極缺乏,除了礦區之外,還要到小學支持。必要時,甚至要帶頭幫鄰里打掃、消毒、通水溝,反正三頭六臂、任勞任怨就是了。」林醫師又說。

    「我都會。」她信心十足說。

    林醫師的雙眼由老花眼鏡上,越過她,看向她背後的建彬,半帶幽默說:

    「妳沒有感情上的問題吧?」

    意思是戀愛失敗受刺激,才跑到山裡來嗎?晴鈴猶豫了幾秒,搖搖頭。

    「與我無關哦,我是她哥哥!」建彬同時澄清,大家都笑了。

    參觀其間,鎮上孩子也一同穿堂入室湊熱鬧,充份顯示此地人情的樸實善良。

    晴鈴分派的地點在礦場內,還需再坐一趟車,有人去叫雜貨店老闆的女婿。

    一個身材壯碩理著平頭的中年男子,由街那頭跑來,大嗓門說:「哇!漂亮小姐哩!歡迎,歡迎!我叫馬榮光,礦場監督,待會就不嫌棄坐我的發財車吧!」

    明顯的外省口音,晴鈴頓時有種熟悉的親切感,他一定認識雨洋的。

    行李搬上馬榮光的小貨車後,建彬說:「晴鈴,妳現在還有後悔的機會……」

    她看著大哥,眸子裡滿是難言的歉意。他大概早已忘記雨洋這個人了吧?更不會想到她今天是為雨洋而來的;如果能看透她的心,必死活也要拖她回去吧!

    但她必須留下,來這兒是尋找,關於她人生的……另一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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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班出來了,換午班入坑!」有人喊。

    用粗木鐵架撐起的黑漆漆坑道,裝滿煤塊石塊的小台車排列而出,監督和工頭準備秤重來計算工資,搬運和選煤的小工也在一旁,等著做接下來的處理步驟。

    已在坑底八個小時的采煤工人,全身黑得只看到一雙眼睛。他們除了一條短褲之外,什麼都沒穿,因為坑裡溫度高達攝氏三十五、六度以上,一進去就熱得汗流浹背,不時需要衝水降溫。

    終於再見天日,有人用力咳出積在鼻喉的塵粉,有人喝水吐痰,有人深吸新鮮的空氣,有人抹把臉估算著休息一會再來做晚班。

    下午兩點鐘,每次出坑,雨洋都有恍如隔世之感,他抬頭仰望天空,總是驚訝那顏色,怎麼會如此碧藍呢??有時不禁懷疑,他下坑是為了自虐式的黑暗,還是為了熬八小時後這逼人耳目的昏眩?

    「就猜你又下去了!」馬榮光拍他的背說:「吳廠長等你修機器,一天都找不到人,哇哇叫哩!」

    吳廠長是管洗煤廠的,雨洋說:「我一會兒就去。」

    「真拿你沒辦法!輕鬆活不做,專搶累活幹。」馬榮光無奈說。

    「地底的機器維修比較重要,稍有差錯就是人命;地面上的,不過耽誤一點運煤的時間而已。」雨洋淡淡說。

    等秤重都沒有糾紛後,他們這一組十幾個外省兄弟一塊往公共浴場走,想渾身上下衝個乾淨。

    烏黑黑的人進去,出來了才看清楚手腳眉目。馬榮光在外面堵著說:

    「先別走!今天要做體檢,是保險公司要求的,下去的人不能在礦區工作。」

    「操!檢啥檢,累斃了,只想好好睡一覺!」埋怨聲此起彼落。

    「媽呀,又要在楊貴妃面前脫衣服嗎?」幾個人怪叫。

    楊貴妃原名楊桂枝,是吳廠長的太太,在保健室當護士,人倒不胖只是嗓門粗,生活大小諸事皆管,頗有母儀礦場之勢,他們乾脆封她為貴妃。

    「可不可以不要?」有人假裝發抖說:「我好怕她呀--」

    「別逗了!」馬榮光也忍不住笑說:「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保健室來了一位年輕又漂亮的新護士,我昨天載她回來,就自己搶著先體檢啦!」

    「真的?」有人說:「那咱們衣服也甭穿了,就直接去呀!」

    一行人興奮哄鬧地穿過跨河的橋,爬一段坡路來到保健室。

    經過福利社時,有個白衣花裙的女孩跑出來,先叫馬榮光一聲姊夫,再拿一包香煙給雨洋,有點害羞說:「這是你要的,貨剛送到。」

    「咦,不公平喲,我們怎麼沒有呢?」光棍們絕不放棄捉弄的機會。

    「只有他預訂呀!」女孩子凶回去說。

    雨洋不曾預訂香煙,只不過幾天前煙癮犯了,去問一次而已。

    馬榮光一直想把小姨子和他湊成對,雨洋表示沒有成家的意思後,就減少到馬家走動,也盡量不去福利社,怕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此刻也不好辯解什麼,他只有把香煙放入褲子口袋,免得愈抹愈黑。

    保健室門口已聚集了一些人,職員擺了桌子唱名登記,並要大家先脫掉上衣。

    兄弟們爭著想看新護士,雨洋便被擠到最後。

    長長一條人龍由屋外排至屋內,楊桂枝負責量身高體重,晴鈴量脈搏血壓,林醫師做耳鼻喉和胸腔聽診的檢查。礦工們最怕吸人大量塵粉所引起的煤肺症,一旦胸部出現問題,就要立刻停止工作。

    在外面還嘻鬧胡扯的工人,進到室內都安靜了,原因之一是看到了晴鈴。

    新護士很年輕漂亮沒有錯,但他們原本期望的是可愛的鄉村小姑娘,這位小姐太……都市了,即使帶著親切的笑容,一下子不習慣,競沒有人敢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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