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向玄纁
"放過你自己吧,相信若她知道你此番言語,定已心滿意足。"望著他放縱的樣子,她眼中有著極明顯的擔憂。
他放下酒罈,表情空洞木然,憂傷無神的眼直勾勾地望向前,卻定不住焦距,呢噥般的暗語自雙唇飄送而出,像自言,也像傾吐。
"心滿意足嗎?可是我呢,我該怎麼辦?而她……實則永遠也聽不見我的虧欠……"
璩若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凝視著他,任由他在哀傷中沉淪陷溺。
良久,晏郡平終於開口,伴隨自眼眶中落下的璀璨光亮,語氣亦是意料之外的軟弱嗚咽。
"若影,你知道嗎?我愛彤兒,我……真的愛她!"
她聞言渾身一震,望著他極端失控的表情,再也維持不了強裝的冷淡。
她不想聽的,她其實不想聽到這些話,她只希望他能自過去的遺憾中走出……
緩緩地,她移近了與他的距離,伸手攬住晏郡平的肩,讓兩人緊緊貼靠。
也因為這樣的貼靠,讓他看不見她雙瞳中滿溢的心疼,以及與他同樣的痛苦。
"我相信她會瞭解,放過你自己吧。"
從璩若影身上飄散而出的淡雅清新味道,讓晏郡平感到既熟悉且安心,也讓他的意識開始恍惚。
"要我如何放過自己?所有憾事的發生,都是出於自招自惹,而不論是季嬿還是寧香,我都只看得見她們身上那一部分彤兒的縮影,進而傻傻追尋,又怎麼能夠放得開?"他神情蕭索地垂眸輕語。"明明……明明清楚自己深切的情意,卻偏偏想要欺騙自己,為了她好,放開……我一定可以做到。才子佳人,一生一世,不過是童言童語……"
再次舉起酒罈猛灌,酒罈淨空,涓滴不剩,他將之朝遠方樹林拋射而出。
"若影,你可知道,心如刀割是什麼滋味……"
當清脆的破碎聲響傳來後,他貼靠著她,叩首高聲吟唱:
"從別後,憶相逢,幾回魂夢與君同。今宵賸把銀紅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酒入愁腸,心痛更切,倚著璩若影,他對月高歌,一首又一首,樂音悲涼淒惻。
沉溺於熟悉的氣味中,他再也受不住酒力的揮發,放縱過後,是不勝負荷的疲累,於是枕著她的肩緩緩入眠。
俊逸的臉上,儘是淚痕闌乾。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呆望著他臉上的淚,璩若影伸手輕輕拭去,默默無語,只能歎息。
拭淨他的淚後,她無聲無息地拾起屋頂上一顆約半掌大小的石塊,朝遠方樹影飆射而出。那足以致人於死的勁道,成功地逼走窺視的嫵媚身影。
對立,重新展開!
"為什麼要這麼傻,讓我放不下、走不開?"凝望晏郡平即使帶著僬悴,卻依舊俊逸的面容,璩若影的心中湧起酸楚。"這不是我想看到的結果,該如何讓你知道……我的心意與無奈呢?"
在他額際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音量呢喃,她輕吻他緊閉的眼,這次,他臉上的淚,是她的。
簷下,謝寧香雙手握拳,阻止自己因晏郡平心傷傾瀉而起的嗚咽。
她不知道屋頂上曾經發生過的暗潮洶湧,卻清楚不斷鞭笞自己的自責與疑惑。
持續幾日來的掛懷擔憂,她是該高興他回返的,怎麼現下心頭,卻反而難過到不能自已?
難道,她真的……錯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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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會回來,他不知道。
與她們師徒兩人既無交集,緣分便應盡了。
為何他要回來?
也許,是因孤單太久。
也許,是他在熟悉的氣味中沉迷。
也許,為著似曾相識的感覺。
也許,是因仍有疑惑的不甘。
也許,是因為季嬿的追殺,讓他自覺對寧香有責任。
太多的也許,種種的理由,但無論是何者,都無法說服自己這份疑惑……
他為何會回來?
為何會失控?
為何在她面前……如此放縱?
"為什麼?"濃濃的疑惑與委屈語氣,自他身後傳來。"為什麼不願回到我身邊?"
晏郡平頭也不回,早知季嬿會前來尋他。"你應當明白原因。"
"我需要你。"不甘心啊!已陷得如此之深,為何他忍心棄她?
"在你決意對師父和彤兒下手之時,便該明白我會做的選擇。"他轉身面對她冷笑,爾雅不再。
季嬿錯在不該讓自己承接教眾一掌,為了製造無辜而受傷,否則他不會在為她療傷時,發現她體內流動奔竄的陰寒之氣。
當時他選擇不動聲色,冷淡地從旁觀察。
卻也因為這樣的觀察,而加深對自己心境的凌遲……
"你對謝寧香的笑容,遠比對我這個未婚妻子來得真心。"季嬿怨聲控訴。
"季嬿,我們之間,已是過去。"
"過去嗎?你從未真正愛過我,如何能說'過去'?"
她好恨,自己對他如此低聲下氣,他心裡住的人卻始終不是她!
"與你在一起的每個時刻,你心中掛記的,只有那個師妹,片刻不離口的,也只有對她的關懷。我永遠只是她的替代品,從未贏過你全心全意的關注!"
面對她指責的美眸,他無言以對。
心高氣傲、野心勃勃,江湖人人畏懼的赤雲教之主啊,竟有如此情傷面容!
"是我負你。"
"沒別的話好說了嗎?"她想聽的,不是這種令人憤恨的歉意。
能說什麼?在當年斬斷情絲之時,話早已說盡。
無法追究她對師父及彤兒所下的毒手,是因著對她的歉意使然,現在她還希冀如何?
望著晏郡平冷淡無情的眼,季嬿難掩心痛。
"你可以對謝寧香付出關懷,可以在璩若影身旁傾吐衷曲,對我,卻是這般……"
逐漸後退的身形,一步一印,皆是憤怒與決心。
"是你負我,是你負我,那就休怨接近你的人,不得善終!"
"季嬿,別一錯再錯!"晏郡平沉喝。
"是你造成,怨你自己吧!"她拔身飛縱。
她……執迷不悟!
他提氣,尾隨而去。
但願來得及!
第七章
"師父,我們一路南行,目的地究竟在哪?"謝寧香看著璩若影放走信鴿的動作,瞠大無神的雙眼問道。
"蘇州。"璩若影簡短回答,攤開手中條觀視。
"那為何這幾日停步不前?"
"等人。"
"等誰?"她疑惑地望著璩若影臉上的淡然笑意,很努力、很努力地壓抑搶紙條過來觀看的衝動。
"該來的人。"璩若影將紙條置於掌心,運勁令其粉碎。
"這不是廢話嗎?"謝寧香雙眼一翻,除了無力外,還有看不到字條的無限扼腕。
"是也不是。"她並不想多說。
"算了。"謝寧香垂頭喪氣。"該來與不該來,有時並非我們所能決定的,是不?"
璩若影望著她沮喪的臉,關切低問:"昨晚沒睡好?"
謝寧香一扁嘴,止住哭意,扯著璩若影的衣袖問道:"晏大哥他……他還好吧?"
"你昨晚在簷下不也聽得一清二楚。"她落井下石。
"我沒想到他的反應會這麼……這麼……"
"絕望?心碎?痛徹心扉?"
"師父……"她已經夠難過了,有必要這麼狠心嗎?
"寧香,有些事情,不能玩笑;但該面對的,總得面對。"歎了口氣,她輕撫謝寧香的頭頂。
"所以?"
"能否走出,只能看他自己。"
"嗯。"謝寧香靠在璩若影懷裡,微低著頭抵著她的肩,汲取她身上的溫暖與香氣。
尖銳的哨音從樹林響起,霎時間,數十道人馬齊朝她們飛奔而來。
璩若影反應快速地將謝寧香護在身後。
"好個師徒情深、郎情妹意,如何?"季嬿飛縱至她們面前,冷笑開口。
璩若影不語,只是冷瞪季嬿。
"謝寧香,你好大的魅力與心機,讓兩名男子不惜犧牲一切來保護你。"季嬿看著謝寧香自璩若影背後探出的臉,對她那似曾相識的氣質無限反感,雙眼與雙唇開始泛出妖異的紅。"像你這般天真無辜,任性又討人保護的樣子,實在讓我極端痛恨!"
"她無武功,非是你血祭對象。"璩若影沉聲說道。
"她的長相與脾性氣質,定了她的死罪。"
"你的過去,與我何干!"謝寧香氣憤回嘴。
"接近晏郡平的女人都該死!"大喝未完,季嬿的快掌已經探向璩若影身後。
璩若影擒住她手,借方使力,一個翻轉將季嬿拽開。
"狠毒好險,無可理喻,難怪見棄!"謝寧香又朝季嬿開口挑釁大罵。
"謝寧香,你將會死得痛苦異常!"季嬿大怒,臉孔慢慢扭曲,體內之氣洶湧翻騰,讓她的頭髮與袍袖漸漸翻飛,妖異更甚。
"寧香,別再惹事。"璩若影分神低語。
從未聽過她這般戒慎的語氣,謝寧香方察覺不妙,吶吶低語:"師父,您與她,孰強孰弱?"
"在還得分神保護你的情況下,我佔不了上風。"由季嬿外顯的內力看來,情形恐怕不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