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除了學校、親戚朋友家,她的父母幾乎不許她到任何地方,每回出門,也必得要有人跟著。
這樣的溺愛與約束也造就了她幾乎毫無日常生活的能力,茶來伸手,飯來張口,就連在小鎮內她也經常迷路,「路癡」的封號名聞遐邇。
長到十八歲,高中部畢業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單獨到市區,其它人只要半小時的車程,她比別人足足多了三、四倍的時間才到達目的地。
一整個早上,她四處問路,憑著記憶中一點點印象好不容易才找到這家修車行。
如此執著,只為了見他一面。
為什麼?她自己也不懂。唯一明白的是這一個多月來,雖然她為了準備聯考日日埋首書堆,可他的影像卻總在她猝不及防間,浮現腦海。
她忍不住要去想:為什麼他的眼神,那麼深邃而凌厲?為何他的神情,如此憤世嫉俗?
為什麼他不像其它人一樣,把她當易碎的陶瓷細心捧著,反而毫無理由地凶她?
為什麼他好像很討厭她,很恨她?可是在厭惡著她的時候,又那麼蠻橫地……吻了她?
一念及此,喬羽睫濕冷的臉頰忽地暖熱起來。
是的,這陣子最常縈繞她腦海的,便是那個石破天驚的吻--她的初吻。
至今她還深深記得,當他啄吻著她的唇時,她全身如火焚燒的奇異感受,雖然很羞人,雖然很不應該,可那禁忌的、動人心魂的滋味依然強烈地震撼了她。
她忘不了那個吻,忘不了他吻她時,那灼燙狂野的眼神……
正當她思緒迷離時,一道銀亮的閃電陡地劈過她眼前,跟著,是一陣轟隆雷響。
她嚇了一跳,驚呼一聲,直覺要閃避近在眼前的雷電,於是,她跳進了修車行。
「嚇到了嗎?小姐。」見喬羽睫驚慌失措的神態,熱情的老闆急忙迎上前,「我早告訴過妳要進來躲雨,站在外頭多危險,雷公不長眼,會劈死人的。」老闆一面說,一面扶住她臂膀,「妳看看,妳身上差不多都濕了,再站下去要成落湯雞了。」
「我……我沒事。」她尷尬地拂了拂沾濕的衣襟,明眸不自覺瞥向凌非塵。
察覺到她猶豫的目光,老闆暸然,走向凌非塵,硬把窩在車底下的他給拖出來。
「媽的!你這死小子!還要鬧彆扭多久?女朋友都已經站在這裡等你半小時了,你還想怎樣?還不理人?」老闆破口教訓。
「她才不是我女朋友。」凌非塵硬著脾氣辯解。
「是也好,不是也好,反正讓女孩子站在門口等就不對。」老闆繼續罵,一把將他推到喬羽睫面前,「今天放你假,你好好陪陪人家。」
「老闆……」
「再囉唆我開除你!」
撂下狠話後,老闆轉身就走,順便帶走一干看熱鬧的員工,留這一對少年男女獨處。
好半晌,兩人只是沉默對望,凌非塵抿著剛硬的唇,喬羽睫則心慌地攏著半濕的發綹。然後,凌非塵忽地轉身離開,喬羽睫愕然,正想叫住他時,只見他立刻又大踏步回來,將一條乾淨的毛巾拋向她。
她接過,明白他的用意,不禁淺淺一笑,拿毛巾拭了拭沾上眉眼的雨滴,擰乾頭髮。
雖然盡力整理了儀容,可她衣裳與秀髮微濕,整個人似氤氳在水霧中,讓她看來就像清曉一朵含苞的百合,嬌美而秀氣。
他看著,有些呆了,一股莫名的渴望悄悄攀上心頭,佔領他胸臆。
察覺他異樣的眼神,她揚眉,似乎在問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他急忙別過頭,「妳到底找我幹什麼?」他粗聲問。
「我……呃,我有東西要給你。」她嫣紅著臉。
「什麼東西?」
「這個。」她打開雙肩小背包,取出一個包裝得很漂亮的禮盒。
凌非塵蹙眉瞪著禮盒,「這是什麼?」
「給你的禮物。」
「禮物?」他愕然。
「今天是你的生日,對吧?」她微笑,「這是送你的禮物。」
送他的……禮物?他不敢相信地瞪著她,從小到大,不曾有人費心送他禮物,他甚至不記得自己過過生日。
「妳怎麼知道我生日?」
「我看過你的學生檔案。」她解釋,「上面有寫。」
她調閱他的檔案來看?他更驚愕了,胸臆間的滋味逐漸複雜。
「妳真對我這麼有興趣嗎?學姊。」他故意以諷刺的語氣壓下那奇特的滋味。
「我想多認識你一點。」她細聲道,神情有些羞怯,可凝睇他的眸卻堅定不肯移開。
那眼眸,好清澈,明亮得不似人間品質。那是一雙不知人間疾苦的眼,她不懂得是非善惡,以自己的標準看著他。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看到的,不是一個好男孩……
勃然怒火竄起,他惡狠狠地瞪著她,也透過她澄澈的眼,冷酷地審判自己。他接過她送的禮物,粗魯地撕開包裝紙,取出一架模型滑翔翼。
他瞪著栩栩如生的模型。她送他……滑翔翼?
「為什麼?」他氣急敗壞地質問她。
「你不喜歡嗎?」她刷白了臉,掩不住失望。
「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我是問妳為什麼送我這種鬼東西?」
「因為……我以為你會喜歡。」她小小聲道,斂下眸,「你不想要一對翅膀嗎?」
他身子猛地一震。
「我覺得你好像很想飛的樣子。」她繼續說,「那天我去高雄找我堂姊,她帶我逛百貨公司,我一看到這個模型就想到你,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這個禮物,所以才買下來。」她頓了頓,嗓音變得沙啞,「你不喜歡嗎?」
他不喜歡嗎?他自問,握著模型的手竟有些發顫,
他不想要一對翅膀,不想飛離這見鬼的地方嗎?
他當然想!
但不該是她來看透他隱藏的內心,不該由她道出他卑微的想望!不該是她!
他舉高手,有股野蠻的衝動想用力摔碎模型,他想聽它碎裂的聲音,想看她驚慌的表情。
他想傷害她。
可,他卻吻住了她。
攬過她纖腰,他霸道地俯首攫住她的唇,粗暴地蹂躪;她驚呆了,沒有反抗,也不迎合,像個布娃娃般僵著。
不數秒,粗暴退去了,霸氣收斂了,他的吻溫柔起來,輕輕地、慢慢地摩挲著她柔軟的唇瓣,混合著汽油味的男性氣息侵擾著她的呼吸。
可她沒有絲毫嫌棄或厭惡的反應,只是收攏一對宛如天使羽翼的眼睫,靜靜承受他輕柔的吻。
直到他收束了理智,震驚地發現自己在她白皙的頰上留下淡淡污痕。
他猛然後退一大步,瞪著她臉上那抹烏黑--那絕對不是該出現在她臉上的印記,嬌貴純潔的她不該任自己被弄髒。
「怎麼了?」她訝異他的眼光,右手猶豫地撫上頰,「我臉上有什麼髒東西嗎?」
的確是髒東西,是他讓她沾上的污痕!排山倒海的自我厭惡襲上心頭,他驀地旋過身。
「喂!你去哪裡?」她慌問。
「洗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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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炎熱至極的夏天,凌非塵與喬羽睫談起了屬於年少青春的戀愛。
純純的、甜甜的,一點點溫馨,卻有更多浪漫的戀愛。
為了避開她家人以及小鎮居民的視線,兩人偷偷地交往,每次約會,都選在隱密之處。
接近小鎮外圍,往山區的小徑上,有一片濃密的樹林,林後,一方草地沿著河岸婉蜒。
因為地處偏僻,又不在主要道路邊,這裡人煙稀少,除了偶爾來幽會的情侶,幾乎鎮日空曠曠的。
於是這片林後的草地,便成了兩人秘密聖地,幾乎天天在此碰頭。
他會挪開打工的時段,她則編借口到同學家聊天聚會。雖然每回約會都得費盡心思,找盡借口,且往往只能偷得短短一、兩個小時,卻仍阻止不了年輕男女彼此渴慕的心情。
即便相聚的時間總是匆促,可對兩人而言,只要能和對方說說話,見到對方一個溫柔眼神,一個微笑,他們便有勇氣持續下去。
這甜美的、禁忌的、絕不會受到任何祝福的戀情,他們只能依賴彼此找到對未來的信心。
是的,未來的來臨多麼快啊!到了九月,她便要去高雄讀大學,借住親戚家,好幾個禮拜才能回來一趟。
而他開學以後,要兼顧工作與課業,無暇也不可能前去探她。
到了九月,他們只能分隔兩地,無奈相思。
分隔兩地的戀情能繼續多久,兩人誰也沒把握,只能更珍惜現在,更珍惜難得能相處的一分一秒。
「……你在看什麼?」
這天黃昏,當喬羽睫來到秘密聖地時,凌非塵已經到了,他坐在河岸邊,膝上攤著一本書,正專注地研讀著。
喬羽睫來到他身後,好奇地探頭望。
「妳來了啊。」凌非塵放下書本,回頭迎向她盈盈笑顏。
「你在看書嗎?」她在他身邊坐下,拿起書本,一瞧封面,「是數學?」秀眉一揚,「好用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