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可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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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天後,喬羽睫與凌非塵兩人有好一陣子不曾再碰面。
雖然一個就讀日間部,一個是夜間部的學生,本來就不易相遇,但將近一個月沒在學校看見她,凌非塵發現自己竟有些介意。
以前就算彼此不相識,他總還能偶爾在校園裡瞥見她的纖纖倩影,可最近,他卻只能聽那些仰慕她的男同學碎碎念。
「喬學姐從畢業典禮後,好像就不再來學校了。」
「聽說她搬到他們家海邊的別墅去住了,專心準備聯考。」
「她那麼聰明用功,一定能考上很好的大學。唉,離我們愈來愈遠了。」
「聽你這口氣,好像很『哈』人家。」
「難道你不『哈』?」
「『哈』有什麼用?這麼漂亮又有錢的千金小姐,一輩子不可能看上我們的,就算交男朋友,我看也要像齊京那種白馬王子型的才夠格。」
「別說了!提到齊京我就火。又帥又有錢,還樣樣都會,簡直讓人生氣!」
「生氣有什麼用?人家就是厲害,就是強,你能怎樣?」
「可惡!有錢人就了不起啊?」
男同學們叨叨絮念,充滿不平意味的交談聽得凌非塵也怒上心頭。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只是當耳邊聽著這些無聊對話,眼睛瞪著剛發下來的期末考卷時,一股莫名的難堪慢慢充塞胸口。
滿江紅。他期末考的成績簡直不忍卒賭,若不是直接被炸沉,便是驚險地低空飛過,這麼難看的成績別說考大學了,能不能混畢業都還成問題!
「媽的!」凌非塵低咒一聲,將幾張考卷揉成一團,往身後的垃圾桶拋去。
上課的心情盡失,他背起書包就往教室外走,眾目睽睽下,他走得自在瀟灑,也沒人想喊住他。不過經過走廊轉角時,迎面而來的班導師倒是叫住了他。
「凌非塵,你去哪裡?還有一堂課耶。」
「我請假。」他乾脆地回答。
「請假也得先填假單。」班導師嫌惡地瞪他,「還有,你暑期輔導的費用到底什麼時候交?全班只剩下你一個了。」
「我不參加輔導。」
「什麼?你成績這麼差居然還敢不參加輔導?」
班導師鄙夷的口氣刺傷了他,他下頷一凜,傲慢地頂嘴:「不參加就不參加,不行嗎?」
語畢,他轉身就走,班導師在他身後氣憤地叫:「凌非塵,你如果不想唸書以後就別來!沒人逼你來上高中。」
他聽了,心一冷,步履更急了,像一陣風,瘋狂地逃離這座校園。
的確,他不該來念高中的,即便是夜間部,各項繁雜的開銷也令他難以負荷,更何況,除了學雜費,他還必須挑起家裡的生活重擔,養那個鎮日除了喝酒,什麼也不做的父親。
最近,他的酒鬼父親又染上了賭博的惡習,不時衝進家門來討債的街頭混混逼得他只能日以繼夜的打工。
賺錢都來不及了,哪還有空閒的時間唸書?自然只有放棄學校的課業了。
早知無法兼顧,初中畢業那一年,他便該認清自己是什麼材料,直接進修車廠當學徒就罷了。
偏偏他壓不下那股下甘心。就因為提早認清了這現實的社會,他比一般青少年更深切地體認「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真理。
不讀書,他只能一輩子窩在窮鄉僻壤當黑手,就算有一天他開了自己的車廠賺大錢,他還是晉身不了所謂的上流社會,那些養尊處優的人們依然會拿不屑的眼光看他。
面對像喬羽睫那樣的千金小姐時,他永遠會自慚形穢,因為她的衣著總是整潔,品味總是高尚,氣質更優雅得宛若天仙。
她高高在雲端,而他只是一隻在爛泥裡打滾的癩蝦蟆。
他恨這種感覺!
接下來整個七月,他天天在修車廠幫忙,埋首於一輛輛汽車間,胸膛憤懣的火苗,不曾熄滅。
什麼時候,他才能擺脫幫人修車的命運?什麼時候,他才能擁有自己的轎車?什麼時候,他才能甩開烙印在他身上的貧窮與卑賤……
「阿塵,肚子快餓死了,吃飯吧!」老闆喚他,「你去幫大家買便當。」
凌非塵脫下手套,雙手隨便在牛仔褲上一抹,接過老闆遞來的幾張百元鈔,連汗也不擦,就這樣走入仲夏午後。
時間將近一點半,街上吃飯的人潮都差不多散去了,天際濃雲密佈,重重地壓下來,像隨時會跌落。
雷陣雨前的徵兆,空氣悶得慌。
凌非塵皺眉,過馬路往對街的餐廳走去,叫了幾個便當,正百無聊賴地等候時,一道嬌嫩的聲嗓驀地吸引他的注意。
「不好意思,我不想去。」
是喬羽睫!他身子一僵,轉動視線,果然見到不遠處她清麗的身影。在她面前,還站著個陌生男子。
「一起來嘛,小姐。」男子嗓音充滿調戲意味,「我的車就停在附近,我帶妳去海邊兜風。」
「可我是來找人的。」
「找人可以待會兒再來。妳不是說還沒吃午飯嗎?這樣吧,我請妳吃飯。」
「我不餓,謝謝……」
「別這麼客氣,走啦!」男人由不得她拒絕,逕自拉著她就走。
「喂!」她慌得白了臉,「你放開我。」
男子當然不肯放,大手蒙住她的唇,使勁將她往寂靜的巷子裡拖。
那傢伙想做什麼?凌非塵看得滿肚子火,迅速往兩人所在的方向奔去,冷硬的拳頭一揮,精準地重擊男子腹部,男子一聲悶哼,手臂鬆開了喬羽睫,身子則踉蹌往後一倒。
趁他跌倒在地之際,凌非塵又連續狠踹幾腳,凌厲的攻勢像準備取他的命。
「別這樣!」喬羽睫見狀,急忙拉住他,「你會打死他的。」
凌非塵這才停住動作,轉頭怒視她,「妳是白癡嗎?遇到這種痞子直接閃人就好了,還跟他囉唆那麼多做什麼?」
「我……」她像是被他的憤怒嚇到了,顫著唇,小聲道:「我只是跟他問路,沒想到他後來會那樣。」
「問什麼路?妳家的司機呢?」他惡聲惡氣地問。
「我……一個人出來的。」
「什麼?」他擰眉,「妳一個人出來?」
「嗯。」她點頭。
他沒聽錯吧?凌非塵瞪大眸,不可思議地打量她。這走到哪裡都非得有人帶、號稱天字第一號路癡的大小姐竟然孤身出門?
她被他瞧得紅了臉,「我坐火車來的。其實不難,我只要到站下車,然後再問路……」
「妳家的司機讓妳一個人出門?」他打斷她。
「呃,我騙他我只是到隔壁鄰居家。」
她說謊?這個模範生,乖乖牌美少女也會說謊?
天空開始飄落細雨,在迷濛微濕的空氣中,她的臉顯得更加清純可人。
她斂下眸,不敢迎視他銳利的眼神,而他見她逃避的舉動,胸口忽然覺得窒悶。
他怎麼了?她說不說謊,是不是一個人出門干他什麼事?他何必為她窮緊張?
他神色一冷,忽地一甩頭,大踏步走回餐廳,領了便當,付了帳,他一路走回修車廠。
喬羽睫一路小跑步跟隨,細碎的跫音在他身後敲打出讓人心煩意亂的韻律。
他陡然停住步履,旋過挺拔的身軀,氣勢凌人地逼臨她。
「妳幹嘛一直跟著我?」
「我……」她慌亂地眨眼,像受驚的兔子,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妳來市區總不會只是閒逛而己吧?不是說要找人嗎?去找啊!」他不耐煩地揮手,想趕走她。
可她卻沒離開,站在原地,仰望他的眸滿是無辜,「可是我……」
「妳怎樣?」
「……我就是來找你的啊!」
隨著清脆的嗓音落下,天際閃光一亮,劈下了今午第一道雷……
第二章
驟雨,以磅礡的氣勢落下,伴隨著不定時的閃電與雷響,轟炸整個市區。
喬羽睫站在門簷下,雙手環抱胸前,身子一陣陣發顫。
她今天穿得不多,短袖碎花洋裝根本抵擋不了雷雨帶來的寒意,更何況她還站在戶外,涼風濕雨翩然襲來。
她轉頭,煩惱地瞥了一眼躺在車輛底下的凌非塵。他似乎很專心地修理車子,對她窘迫的處境置之不理。
他不許她跟進修車行,她只能孤身站在門簷下躲雨。
車行的老闆和其它夥計看不過去,紛紛邀請她進屋避雨,可她一次次搖頭拒絕。在得到他的認可以前,她不想擅自闖進他的世界,因為對他而言,他們之間的邊界是清清楚楚的,不容她僭越。
所以,她乖乖站在邊界等,等他願意主動敞開心城的大門。
可為什麼,她會這麼想進去屬於他的世界呢?為什麼面對他無情的拒絕,她仍然不肯死心?
望著簷外灰濛濛的雨簾,喬羽睫不只一次問自己:為什麼要傻傻站在這裡等?
她不知道答案,只知道他是十八年來第一個讓她主動想靠近的人。
從小,她就像個養在玻璃城堡裡的公主,每個人都寵愛著她,呵護著她,不肯她受一絲絲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