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李允樂
「找我有事?」
「沒有。沒事不能找妳嗎?敘敘舊啊!」
一律說的理所當然,勿藥也不好再問下去,可是這種不確定的感覺令勿藥不舒服,她自認已經沒有本錢再玩撲朔迷離的愛情遊戲,也沒有心力,她想確確實實知道,一律究竟想做什麼?如果他只是想做些念舊的回憶,就不需要找她了,因為她負擔不起這種心情的起落,他給的希望愈多,只會讓她愈難熬過來。
「妳好像瘦了?」
這關心的語氣,勿藥實在不懂。
「最近流行嘛!」
「太瘦會讓人覺得心疼。」
不同於舊時的甜言蜜語,他說話的語氣變得像謎語一樣,讓人難猜他模糊的心情,勿藥驚訝、卻步,沒清楚怎麼回事前只能漠視。「你呢?說說你自己,最近過得如何?在做什麼呢?」
「很好,好到不能再好,最近在爸爸的公司工作,營造業,沒事就跟立委們哈啦一下,套套交情,圍圍標,努力把台灣搞壞。」
勿藥抬頭看一律,看見他眼中的笑意,知道他是開玩笑,卻因為聽見他的父親而笑不出來。「那……令尊好嗎?」
一律對於勿藥突來的這句話有短暫的疑惑,最後還是把這當作禮貌性的問候。
「嗯,還是一樣。」
「是嗎?」勿藥低頭吃著東西不說話了。
一律也不多說,兩人各懷心事吃著眼前的食物。
一律揮手招來侍者結帳,勿藥剛從洗手間回座,侍者看著勿藥的腳呆了一秒,這樣美的人竟然跛腳!直到一律不耐輕哼出聲,侍者匆忙回頭,將信用卡帳單交給一律。
都怪下雨天,受傷的腿對天氣敏感,平常沒怎麼看得出的跛腳,下雨天特別明顯。勿藥低垂著頭,不求一律反應如何。
一律只是站起身,靜靜說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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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年……二千九百二十個日子……
現在想起來,和一律重逢也不過兩天,她卻已經整個人掉進過去中,這是不是太一廂情願?
她的跛腳,連餐廳的服務生都注意到了,一律不會看不見,他沒出聲,是因為羞愧,還是無話可說?
貫謙結婚那天,一律承認他知道他爸爸對她做的事,他知道,卻沒來找她,八年無聲無息。她避著一律是當然,難道一律不會想見她?如果他知道他爸爸對她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會更想見她,向她解釋,給她安慰?結果他沉默的不作反應,是不是表示他屈服於他爸爸的決定之下?
命運奇妙地安排他們偶遇了,因為於心有愧,一律強迫自己對她關懷、對她和善、對她有所補償,所以演變成今天她這樣不上不下,對一律還有所期待。
事實是,當年的感情經過八年也該變質了,一律對她已不是那種情感,對她好,約她吃飯,只是愧疚感使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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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律來她的公司找過她兩、三次,她都推托著拒絕了,公司裡盛傳她被某小開追求著,勿藥簡直哭笑不得。
她的愛情來得晚,卻也來得執著,八年來她所思所想都是一律,天知道她是下了多大的決定才能拒絕一律。過去的事反正已經過去,她沒打算跟一律討回什麼,也不希望一律覺得虧欠她什麼。
讓一律消失在她生命中,對一律好,也--對自己好。
「勿藥,妳這樣不聰明。」貫謙坐在對面涼涼地說。
趁著中午空檔,貫謙又剛巧經過勿藥公司附近,便約勿藥出來吃吃飯,順道問問她和一律的近況,結果得到的,竟是這小妮子因為自己的缺陷,膽怯地默默站在一旁,找盡一堆借口,只為了怕重新參加愛情比賽一次。
「見仁見智。」
「少安慰自己!」貫謙戳破勿藥假面。「妳怕受傷,妳怕一律嫌棄妳。」扳正勿藥撇開的頭,貫謙以少有的嚴厲注視勿藥。「別忘了是誰讓妳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他沒資格傷害妳。」
勿藥輕輕拉下貫謙扶著她臉的手,靜默了幾秒,低低道:「你我都知道,同情並非愛。」
貫謙也靜默下來,就這麼看著勿藥,他是心疼勿藥的遭遇,卻也無能為力,他甚至很難能幫上勿藥的忙,自從八年前……
「沒錯,同情的確不是愛,但是妳又怎麼知道他對妳只有同情?」
「已經太久了,久到很多事都不容易被記憶。」
「久嗎?夠久嗎?」貫謙不想看到勿藥這樣沒志氣的樣子。「問問妳自己的心,妳如果真的忘記,那的確夠久;可是妳沒忘,證明一切都沒改變。」
勿藥抬頭回視貫謙的目光。「如果我沒變,他變了呢?」
「除非妳試過,否則妳永遠不會知道。」
他知道勿藥今天這樣猶豫,只是因為,世人都會在喜歡的人面前更加小心翼翼,更加要求完美。
可是他不想勿藥回到這八年間單調的生活,他想讓勿藥知道,勿藥不比別人差。她有智能、夠努力,她沒有什麼值得在別人面前退卻的;她優雅,年紀更增添她的風韻,跛腳並不能改變她散發出的迷人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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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你不進去?」
沒有響應小馬的問話,一律只是隔著馬路,冷冷看著餐廳玻璃窗內的男女,正一句話不說的深情凝視對方。
冷笑一聲。
哼,李勿藥跟雷貫謙。
腳跟一轉,一律又回到車上,小馬不知其所以然,只好也上了車,只聽得一律命令:
「開回公司。」
隱含著自己也不明白的怒氣,一律深深地坐進椅中,閉上眼睛一副旁人勿擾的樣子,腦子裡卻不停地轉著。
他有一點永遠都不明白,李勿藥跟雷貫謙明明白白就是一對,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他們始終不承認?
八年前,李勿藥和他交往,沒有幾個月,拿到他還給她的她爸爸的資料,就立刻跑得無影無蹤,還真被小美說對了,她不是真心想和他交往,她的目的是那份資料。
只有他這個傻瓜還不相信,堅持地擔心著勿藥。
他們家無聲無息地搬走,勿藥沒說一聲就休學,讓他腦子裡不好的想法不停地轉著,猜想勿藥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半夜經常被噩夢擾醒。
他去找雷貫謙,終於想起可以去找雷貫謙,他卻說不知道勿藥去了什麼地方,一句「她沒交代」草草打發了他。可是一律不信,因為他在雷貫謙的表情中看到心虛,他猜想著雷貫謙根本是知情的。
他開始變得生氣,脾氣壞到海清和大正終於看不下去,兩人合力痛扁了他一頓,只求他看清事實。
「被利用又怎樣?她不喜歡你又怎樣?值得你要死要活的把自己搞得這樣狼狽?」海清吼著。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海清這樣激動。
他們把他丟到醫院,在醫院躺了兩天,他終於接受勿藥不會再回來的事實,他開始死心,變得不愛說話,幽默感也被勿藥帶走了,每天作著心理建設,雖然如此,有很長一段時間,想到了勿藥還是生氣。現在他已經不再外顯他的怒氣,他以為火熄了,直到再見到勿藥,他才知道那股被欺騙的氣,一直在他心裡用小火慢煮著,等待有一天朝對方兜頭潑下,狠狠地燒痛對方,讓對方也嘗嘗那滋味。
重遇那天,猜測成真,雷貫謙親口向他承認,他是知曉勿藥行蹤的,他們一直都有聯絡,是李勿藥要雷貫謙別告訴他。
別告訴他?!
他們在怕什麼?躲他躲得這樣急,分明在一起的兩人,竟為了拿回資料謊稱彼此不是男女朋友?看他們現在這股凝視對方的樣子,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關係不是情人。
對他前幾次邀約的拒絕,也是為了雷貫謙嗎?
雷貫謙為什麼不娶她?是因為她的腿嗎?嫌棄她,卻又放不下她?
兩人這種藕斷絲連的樣子,要傷害多少人他們才甘願?
「少爺,佳榕小姐的電話。」小馬將電話遞給一律。
一律看了電話一眼,面無表情地接過電話,不管生氣或微笑,在勿藥以外的女人面前,掩飾情緒就變得再容易不過的事。
「明天去你那裡可以嗎?我去幫你整理一下。」
「錢媽會來整理。」
「可是……我偶爾也要做點事,免得爸爸以為我很沒用嘛!」
「那就來吧!我讓小馬去接妳。」
虛應著,反正她要的也不過就是他溫柔的對待,關他的心什麼事?他的靈魂甚至已經抽離這輛車在一旁漫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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循著之前問到的一律的地址,勿藥忐忑地站在一律家門口,每當深吸一口氣,自以為鼓起最大勇氣能按門鈴的時候,又變得脆弱。
結果勿藥就這麼一直站在門口,猶豫著該不該按門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