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林如是
連話都未交談過,他又知道對方「蕙質蘭心」了?
「司坊大人,您這話差矣,選親怎樣是庸俗不堪之事!」季伯抗議。
「好好!算我失言。我向你賠罪,季總管。」
「大哥……」煌辰月開口,欲言又止。
煌辰星會意,點了點頭,尚未開口,秦世玉便搶著說:「還是我來說吧。那杜姑娘家中世代務農,到她父親這代,只生了她一個女兒。約莫兩年前,她爹因病無法下田,繳不起佃租,加之無錢醫病,病情更加嚴重。眼看就將一命嗚呼之際,咱們這『煌府恩公』適時下訪經過,不僅免了杜家三年佃租,且延醫為她爹治病。杜姑娘不惜以身相報,自願入府為婢以報恩德;但咱們『煌府恩公』執意不肯。適巧今逢煌府選親,她便想到以這方式來報答煌公子的大恩大德。杜姑娘說了,她不敢妄想成為煌少夫人,只望能成為煌府一名婢女,以報公子救她全家之恩。」簡直比親眼所聞所見還詳細。
煌辰星知他必定找下人問過,也不問他為何知曉,只朝煌辰月點了點頭,表示秦世玉所言非虛。
「那麼……」煌辰月滿腹疑問。秦世玉打岔說:
「敢問煌大公子,那位對杜家救苦救難、大恩大德的『恩公』,可是煌大公子您?」
煌辰星蹙眉想了想,搖頭說:「我不記得有過這回事。」全然無印象。
「敢情你是貴人多忘事。平時與人為善多了,也不記得這小小一樁。」
煌府雖不是什麼大積善之家,不過,小德小善倒也不吝為之,許多人家受過他們的恩惠。
「杜姑娘是嶺南人氏,就在城郊外南去十里之遠的一個小村。」煌辰星說:「季伯,我記得兩年前你南去『下京』,途經嶺南,是否有停歇在那個十里外的小村?」
「好像有那麼一回事。我想想……」年紀大了,記性差,季伯敲敲腦袋,努力回想。「啊!是有那麼回事!我帶著煌忠跟我一起,沿途收租,煌忠記帳。我記得停留在嶺南『十里坡』時,有個佃戶因病繳不出佃租,我派人查了一下,那家人情形的確不太好,就作主免了他們三年佃租……沒錯,我記起來了!是有那麼一回事!」
「哈!」秦世玉失笑出來。「搞了半天,原來那位救苦救難的煌恩公是季總管你呀!」
「我也是與人方便罷了。」季總管老臉充紅,有些困窘,揮揮手說:「沒想到杜姑娘如此懂得感恩念情,倒要對她另眼相看了。」
拿起硃筆在名冊上塗寫幾筆,額外給點加分。
「那麼,這第四名人選,就決定是杜姑娘了。還有一名懸缺,該圈選哪位?」季伯掃望眾人。
煌辰月說:「我沒意見。這名人選,還是由大哥決定。」自然地轉向煌辰星。
秦世玉插花:「辰星,你應該不會只調查了杜姑娘一位吧?」甚而輕佻的擠眉弄眼。
他脫口的每辭每句,似乎都帶有弦外之音,暗有所指。季伯聽不出端倪,煌辰月則不免覺得奇怪。
「你又想知道什麼?」煌辰星不耐的推開秦世玉涎湊上來的笑臉。
秦世玉聳個肩,意在否言中。
煌辰星自然不去應他那個「意」。板著表情,說:「最後一個人選,我屬意胡姬兒姑娘。」硬是迴避了秦世玉似笑非笑、彎勾如菱的眸眼。
那雙討嫌的眼,好似早早洞悉了什麼似。
「胡姑娘?」季伯飛快調閱名冊,眉梢隨即往下垂。
並非他勢利,可出色的姑娘不少,放著眾多門戶家世尚可的姑娘不選,偏偏挑中了這個……咳!胡姑娘年方十八,雙親早逝,不過……所幸,其父乃讀書人,算是書香之家。
「唔,胡姑娘乃書生之後,想來人品必是不差。」煌家大公子看上的,必定有她過人之處,季伯籠統附和。
他努力回想胡姬兒是何許人,樣貌如何,可惜他這些日子的注意力都放在崔翡翠與華秋香身上,心中人選已暗定,對胡姬兒無深刻印象。
依季伯想法,崔府千金華貴雍容,通情達理,堪配得上當家主母的位置,自是煌辰星理想的對象。至於華侍郎的義女,明媚聰慧且知書達禮,與煌辰月極為相配。
「這胡姑娘好在哪裡,辰星,你也說說與我們知。」秦世去笑咪咪的,甚至皮肉還會顫動,總顯幾絲狡獪。
「胡姑娘靈巧懂機變,雖然出身市井,卻無不良之習,而且聰穎慧黠,實屬難得。」
依照底下的消息,胡姬兒出身上京城西南四路混雜的雜院,雙親不詳,疑有胡人的血統,由一落拓書生收容撫養長大,略識詩書,靠著教授雜院各戶孩童讀書識字的微薄收入過活。遇歲忙,偶爾為人傭干雜活以賺取額外收入補貼家用。下有一弟,不過,兩人無血緣關係,為胡姬兒所收養。
名冊上登錄的,什麼「書香之家」、「書生之後」,都是騙人的。
照理說,他應該毫不猶豫將她刷下,但毫無道理的,煌辰星卻捨其它條件更佳的姑娘,而取了胡姬兒。
也許,也不是毫無道理,煌辰星不斷說服自己,他收了胡姬兒的「好處」,這才替她說話。卻沒細想,這是關於辰月的「終身」大事。
「看來,你對胡姑娘印象似乎不錯。」秦世玉還是那種狡獪的笑法。
煌辰星不理他,轉向煌辰月。「辰月,你以為如何?如果你覺得不妥,這最終人選尚可再議。」
「不。」煌辰月微微一笑。「我相信大哥的眼光。」
相信他無私心,相信他沒徇私?煌辰星忽覺訕然,一時無法面對煌辰月淡然坦然的微笑。
「那就這麼決定了。」他慌忙移開目光,竟顯得有些失措,失去平素從容篤宿鎮靜的風範。
他作態咳一聲,心虛的擠個笑容,笑得自己都覺得破綻百出。
☆☆☆☆☆☆☆☆☆☆☆☆☆☆☆☆☆☆☆☆☆☆
上了煌府選秀「一甲榜」,這下子胡姬兒可神氣了。
四仔買了一大串鞭炮,霹靂叭啦響遍整個雜院;胡姬兒更自掏腰包,治了幾桌酒席,宴請雜院的老少,把身上的「安家費」花得所剩無幾。
四仔忍不住,提醒說:「老虎兒,妳把錢都花光了,過後我們吃什麼?」
「放心啦,四仔。我馬上就要進煌府,你也會回煌府當差,吃住都有得靠;等我被選中了『花魁』,吃穿更不必愁了。」虧得也讀了幾年詩書,胡比亂喻。
「也對。妳要成了煌府的少夫人,那我就是煌公子的小舅子了!」四仔咧嘴笑起來。
他怎麼沒想到這點?直擔心把銀子花光,心疼得不敢多吃一塊魚肉。
「恭喜了!姬兒。」馮嬸婆眉開眼笑,倒像她自己有大喜事上門。
不僅是馮嬸婆,一屋子賀客,比中了舉人進士還熱鬧。
「這下妳要真進了煌府,可別忘了我老婆子!」
「妳放心,馮嬸婆,我不會忘了妳的好處的。」胡姬兒笑吟吟,即便沒飲酒,雙頰也被喜慶的氣氛染得酡紅。
「進了煌府,不比在雜院,穿用講門面。我瞧妳來來去去就那幾件衣裙,便自作主張,把我自己姑娘家時一件最體面的衣服拆了改,妳穿穿看,合不合身?」
馮嬸婆壓箱底的衣服,料子是不錯,可最少都放了二、三十年,鑲邊處已有些泛黃。
「多謝馮嬸婆。」即便如此,看起來還不錯,胡姬兒朝身上比了比,迫不及待想穿上身。
屋裡全是人。馮嬸婆拍拍手,提高嗓子說:「好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該走了!」把大家全趕出去。
尚有幾個賴著的,仗著一兩分酒意,涎著臉說:「老虎兒,有道是『侯門一入深似海』,我看妳還是放聰明點,跟我湊和湊和。」
「是啊,老虎兒,別跟人家去選什麼『三甲』,跟了我,生個白胖的小娃兒,我保證你們母子吃穿都不必愁。」
「說什麼瘋言瘋語!」馮嬸婆笑罵的打了那兩人一記。
「呸呸!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四仔啐了一聲。「等我撒泡屎,讓他們聞聞有多臭!」說著,還去解褲子。
「四仔!」成什麼體統!胡姬兒擰住四仔的耳朵,將他擰進去。
「哎喲!老虎兒,妳輕點!」四仔叫痛,揉揉被擰紅的耳朵。「妳好歹還是個黃花大閨女,懂不懂什麼叫『男女授受不親』?」
「我要理會這些,那之前誰幫你把屎把尿呀?」
四仔漲紅臉。「妳少瞎扯,我根本沒需要過妳幫我把屎把尿!」
「好了!你們兩個……」馮嬸婆搖頭勸阻,話說到一半,進來個人,攫去她的注意。
來人的穿著打扮,一望即知是個氣派的公子,馮嬸婆這輩於哪見過如此富貴的公子,連忙堆起笑,慇勤問道:
「公子,您找誰?」
「是你……」胡姬兒訝叫起來。「煌府派你來接我的嗎?這麼快!」三步並作兩步,快步走到煌辰星跟前,還朝他身後張望一下,像在找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