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竟陵
「山碧……」她忽然為了自己有過的想法而心虛。原來他們姊弟倆的感情比她能見的更深,而她卻曾想過挑撥他討回莊王之權。如今想來,煞是可笑。
「那日她握緊我的手,問我是否不管怎麼樣都會傾盡全力保寒玉莊周全?我說當然。她便說,既然如此,誰是莊主真的沒有那麼重要。」他收回眸光,輕歎一口氣。「後來我便不再提起這事了,我知道大姊也不愛我提。只要能夠護著寒玉莊的基業,便是我們最大的心願了。」
話說到這,他又轉為沉默,盯著前方草地,沉思不語。
楊柳陌動容之餘,卻不知該如何分辨自己的情緒。該是喜歡聽他說心事的,聽他溫和的嗓音娓娓道來,與她分享過去。
然而自己是不是就是那個要一步步毀壞他們心血之人?
「柳陌,謝謝妳聽我說了這麼多。」耳畔傳來他溫言的道謝,他已收拾好情緒,淡淡微笑,臉頰薄紅。「我從沒對人說過這些。只是每當我看著妳,想起我自己的幸福,就覺得真是虧欠了大姊和陶師兄。」
「謝什麼呢?你我是夫妻,從今以後你有什麼話,都可以對我傾吐。」她含笑挽住他的臂膀,卻斂下眼睫。
幸福嗎?聽見他這樣講,想到他終有一天會後悔自己對她說過這樣的話。柳陌心中,莫名地抽痛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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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山洗華莊外,兩軍已然初步交鋒。白楊、寒玉聯手,仗著敵寡我眾,理當勝券在握,但洗華莊地處西南,山勢奇險,洗華莊眾又熟悉環境,依照地勢而擺下奇門遁甲。一時之間,卻也無法一舉攻克洗華莊的防事。
薄月揭夜,西疆的露水特別濃重。眾人在洗華莊外駐營,讓白日裡受傷的弟子稍事生息。兩莊此行的首要人物也不得閒,聚在帳內商討制敵之計。
寒江月等人平素都是以劍術的琢磨為主,面對這種陣仗,畢竟不是專長。
眾人苦思的當下,原本沉默的山碧卻開了口:「洗塵寰設下的陣法雖然險奇,讓我們一入陣中便大霧瀰漫,難辨方位,但我想,既然是陣法,雖然變化巧妙各不相同,但基本的道理還是一樣的。」
白楊莊主楊允朝捻著須,也點了點頭,他已聽柳陌提起寒山碧在機關陣法上頭確實有點學問。「嗯,賢婿有何良策?」
「良策不敢。今天闖陣,小婿也還不能完全想通這陣法的擺設。但是所謂奇門遁甲,主要是將十天干當中的『九宮』部分,與易經八卦所衍生的『八門』相配合,再生變幻無數。這『八門』之中,必有『生門』,若我們能夠找到『生門』所在的方位,不怕陣眼不破。」
山碧沉吟著說出他目前的想法。洗華莊布下的陣確實精巧,他一時之間也沒個完整的概念,只有依照原理去做推敲。看來,洗華莊內是有個能人。
堂上眾人聽見山碧這話,只覺得乍聽之下是頗有幾分道理,可如何找這「生門」,眾人又是面面相靦,一點忙也幫不上。
「既然這樣,那這生門要怎麼找,你有辦法了?」楊家老二性子急,索性直接對山碧提出疑問。
「從今天的陣形看來,陣法是一朝三變,我想,這『生門』的所在或許不會固定,至於是依據時辰、天象……何者而改變,恐怕還要再闖陣推敲。」
山碧眸光一斂。若要再闖陣,便意味著還要再有無謂的傷亡……
見討論陷入膠著,坐在帳內偏席旁聽的柳陌忽然站了起來,走到山碧身邊。
「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今日你們一入陣,我便帶著茱兒,到旁邊的高崖上頭去觀看陣勢。」她聲音柔順,說話的態勢卻沉穩得緊。
山碧聽見柳陌今日並未待在帳內,眉峰便暗暗攏起,心中的擔憂不言而喻,但是此刻人多,他也不便有所表示,只把這份心思往心裡藏。反觀柳陌的父親楊允朝,似乎對柳陌的此舉早在意料之中,他面露讚許,要柳陌說下去。
「此陣名為『金鈴八卦陣』,我曾經在天機子的著作中看過敘述。這陣法的特色,便是在陣中的八門方位,都布有金鈴。隨著風向改變,風動金鈴,便可以催動陣法,使生門受迫。這樣一來,便難以從陣法當中找出生門了。」
沒想到柳陌竟也對陣法有所涉獵。山碧先是一陣愕然,但是柳陌的描述,的確跟今天他在陣中所經歷的一樣,闖陣之餘,確實有如影隨形的鈴聲。他原以為是自己的錯覺……再想深一層,山碧突然茅塞頓開。
「我懂了。因為生門屬土,卻臨坎宮。坎屬水,土克水。一旦八門的五行,克其所臨宮位的五行,這就叫做門迫!這正是吉門的忌諱。」
柳陌含笑點頭。「山碧說的一點也沒錯。」
夫妻兩個眉目交會,已是心意相通。但是堂上眾人只聽見了五行生剋,卻不明白到底該如何找這生門。寒江月見他們眉目是情,是有幾分慰然,可還是得殺風景地打斷他們的,讓他們把這破解之法詳細說明。
「咳,你們還是把破陣之法說得明白點吧。」
柳陌笑盈盈地望向山碧,似是要考他是否真的全明白了。山碧心領神會,自有一股知己之情汩上心間,覺得自己與柳陌的心志原來真是相屬。
他安然接下這說明之責,笑道:「生門屬土,死門亦屬土。當生門臨坎位之時,生門便成了死門。因此,唯有生門不臨坎位之時,才能夠破陣。」
「那要如何知道生門不臨坎位?」寒江月問道。
「這只需要按照時辰排出八門盤,再搭配當時的風向,便可以知道。」山碧胸有成竹,「這八門盤是學易數的基本,明日,只要確定風向,再推敲一番,就可以知道什麼時候能夠破陣了。」
「那好,既然有了破陣的把握,今天大家就可以好好地回去休息,養精蓄銳,就等明天破了陣法,讓那洗華莊的賊子不能再藏身暗處,看他洗塵寰還能不能穩坐在洗華莊內。」楊允朝沉聲替這場會議下了個結語。
他雖屈坐在輪椅上,然而目光如炬,威儀懾人,絲毫無損於他一莊之主的威儀。山碧恭敬地垂手向岳父告退,壓迫感卻無由地從心頭竄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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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皎皎,清露未晞。
對柳陌來說,是個失眠的夜。她輕披上山碧擱在她身旁的翠雲裘,揭開蓬帳,獨自坐在帳前。不遠處的營火仍明滅著,守夜的弟兄們也依舊聚精會神留意週遭狀況,不敢有一絲大意。
眼前的洗華莊是父親的野心之一,楊柳陌望著。要用怎樣的辦法,才能把它捧到父親面前,看看父親欣慰的笑?
她呼吸著帶有濃濃濕氣的青草味,原是打算要想洗華莊可能會有的應敵陣式,再加以沙盤推演,卻總是思索到一半,便憶起傍晚那雙和她心意相通的眼睛。再然後,心中便躍入那名擁有燦亮眼神的白衣男子……
她的眸光忽爾溫柔,忽爾黯淡。卻在黑夜裡,沒人能察覺……
「柳陌。」一聲低沉的嗓音打斷她的思緒,溫柔地,卻讓她一驚。
她倏地站起,循著聲,不可置信地看著那隱於樹後的人。
她倒抽一口氣。
「你、你竟敢到這兒來?」訝異於男子的大膽,她的聲音也連帶有些顫抖。
「妳呢?為什麼這麼晚了還不睡?」洗塵寰輕輕說道,緩緩步出。他站在樹下,黑夜掩映他修長的身形。「我只是,太思念妳。」
「你--」竟如此大膽!看著他這樣夜闖敵營,楊柳陌心中驚詫。她環顧四周,向他走近了幾步,沉聲道:「現在你見到我了,可以走了。」
「柳陌,妳是為我擔心嗎?」他微微一笑,語氣中有一些驚喜。「我就知道妳也是--」
「我只是不想讓大家誤會。」
他卻彷彿對她的冷淡不以為意。「那妳跟我來,我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妳說。」
聽見他的話,她輕笑一聲。雖然自恃武功不弱,但畢竟他對她來說是敵不是友,任何詭計招術她都得防。「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好說。你走吧。」
「我不會對妳動手的,難道妳還不信我嗎?」知道她的心思,洗塵寰淺笑,右手撫上心口。「那日妳刺我一劍,我都不在乎了,豈會在此時騙妳?」
楊柳陌望著他的眼睛,沉默半晌。那日她下手自有分寸,對她而言,他仍是舊日那個程寰。就算攻下洗華莊,也不願意自己的雙手染上他的鮮血。
「我說完就走。要不,我就在這兒說。」見她仍不動,他輕歎一口氣。
見他如此,柳陌眉輕顰,與他僵持也不是辦法……
「罷了。」她悄聲道:「就在前方那個林子,你答應我,說完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