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辭君劍

第4頁 文 / 竟陵

    紅蓋頭已被她摘下放在膝上。此時她正輕撫著右手腕上的翠玉手鐲,那是她上轎離家前,母親親手給她套上的。

    「陌兒,此一前去,妳要萬事小心……」方開口,娘已流下淚來。

    「娘,女兒知道。」輕揚唇角,她笑著安慰:「您不必為我擔心。我會很好。」

    「想不到那寒家如此狠毒,這一要求,分明是要我們親手葬送妳的一生……」

    「娘,別這麼說。說不定我也會得到幸福啊。」

    她雖說著安慰話,心底卻是再清楚不過。想起離別場景,楊柳陌眼底閃過一絲陰鬱。寒江月,妳會後悔利用權勢逼親的。

    她不知道寒家為什麼會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但那日與父親在密室中商討許久,為了長久之計,白楊莊必須在此事上讓步。

    洗華莊主日前猝逝,莊內奪權者眾,紛亂一時。聯姻之後,寒玉莊願意配合白楊莊,削弱洗華莊的力量,這對父親來說,是個東山再起的好機會。

    而且,她也可以將計就計,一探寒玉莊……

    「妳是我最看重的女兒,也是最聰明的,千萬不要負了爹的期望。」

    當父親語重心長地將手放在她肩上時起,她便是寒家的新娘,卻也是楊家的眼線。

    她不是沒有期待過自己的終身幸福。在春雨霖鈴燈下讀詩的夜裡,她也曾手捧醇墨,想著是否能在這濁世裡覓得知音……

    但是,只要想起父親的掌溫,為家裡所做的一切,她都心甘情願。

    一轉念,三年前那場短暫的緣會又浮現腦中。沒料到那白衣青年竟會在日後成為她的丈夫……她還依稀記得他溫和的笑意,有些慘淡的容顏,還有那誠懇卻不失敏銳的眼睛,一個沒有什麼江湖氣味的少主……

    她的丈夫。

    一個看似天真卻又強取豪奪的人。

    楊柳陌斂下眼中恨意。這不是她應該表現的。不知寒玉莊要求這場婚事的原因為何?但不管怎樣,她都必須十分小心。

    她該如何取得他的信任,以及她要的東西……

    隊伍在她默想時出了鎮,楊柳陌微微掀開轎簾,她瞧見遠方的天漫布烏雲,突然,傳來一聲悶雷,轟地,讓她心中乍起一種不安的感覺……

    要下雨了吧?不知這趟行程又要因此而耽擱多久--

    正想著,轎外鼓樂突然一停,取而代之的是丫鬟喜娘的尖叫和迎親護送隊伍侍衛的刀劍聲。「有刺客!來人啊!小心新娘子!」一片鬧哄哄。

    楊柳陌心中疑雲頓生。兩大莊的聯姻,何人膽敢攖其鋒?數得出來的,怕是不多,泰半是仇家了。

    此時轎身一陣震盪,花轎跌落在地。楊柳陌心知情況不妙,雖自忖武藝不弱,然而眼下沒有她出手的餘地,就不知寒玉莊派來迎親的人功夫如何了。

    「閣下攔截花轎,是何用意?!」

    說話之人正是此次寒玉莊派去迎親的要人,陶飛光。

    「既是攔截花轎,用意不是很明顯嗎?你這話問得多餘了。」

    一聲低沉、帶著森冷的嗓音繼之響起。

    「哼!既然你存心與我們寒玉莊過不去,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語畢,陶飛光的劍光疾閃,已向來人招呼過去,連帶激起風中的氣流旋動。

    楊柳陌心中關切戰況,可是僅憑軟轎裡的小小翦窗,根本瞧不真切。礙於新娘子的身份,她不能輕易離開花轎,唯有靜候戰果。

    她計量著,要是寒玉莊的人都被殺了,那她也就無須再掩飾、顧忌什麼了。

    但事情的轉變比她料想的還要快。外頭交戰的聲音還沒停止,她所乘的花轎便又動了起來。她心底有譜,這抬轎之人,絕不會是寒玉莊的迎賓使。

    花轎一離地,便飛快馳前,依這速度判斷,轎夫恐也不會是什麼泛泛之輩。

    楊柳陌的思緒逐漸沉穩下來。她倒想見見這個膽大妄為的搶親者。

    想要令父親與自己的謀定功虧一簣,是必須付出代價的。

    半晌之後,花轎停落在近郊的一處破廟之中。楊柳陌掀開簾帷,離開了紅帳彩轎,昂然與來人相對。

    「程寰?」楊柳陌沒想到會見到一張熟悉的面容,不由得一愣。

    男子原本沒有表情的臉孔,因為這一聲飽含舊日交情的低喚而湧現了釋然的欣喜。「妳也跟我一樣沒有忘記。」

    他愉快的語氣令她心中浮動。她當然記得他。

    因為他在白楊莊的那兩個月,她無時不提防著,以免家人知道她院落裡多了一個陌生人。

    只是,那兩個月的君子之交,她原以為此後便是橋路山遠,各自天氣。

    故人重逢的驚喜在她臉上漸次隱去。她恢復如常的客氣,不冷不熱的笑容。「我的記性雖然不是很好,可也不算太差。要忘記一個相處兩個月的人並不是那麼容易。倒是……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搶親的人當中?」

    身形挺拔的程寰,如今衣著體面,與當日竹林相見時大大不同,她隱約察覺到程寰不尋常的身份。卻摸不定真實。

    她仰望他的面容,不肯顯露一絲屈居人下的弱勢。

    「這是為了報答妳當初在竹林裡救我一命的恩情。」

    「報答?我何曾向你要求過?」

    「利益聯姻,不言而喻。」

    「程寰……」柳陌心頭一軟,感激程寰的設想。但是這個局,已不是最初的寒家逼親那樣單純。如今,還摻進了父親的綢繆,而那是她必須去完成的部分。

    她施禮稱謝,卻是婉拒的言詞。「程寰,我感謝你的心意,但我還是必須嫁進寒玉莊。請你送我回迎親隊伍那兒吧。」

    「不行。一樁沒有幸福的婚姻妳無需回去。」

    「有沒有幸福可言,在真正經歷之前誰能夠去論斷呢?」她柔言微笑。

    「不。妳不必去試,因為妳將會有更好的選擇。」

    「更好的選擇?你嗎?」柳陌輕笑。程寰的獨斷雖令她不悅,但不悅的情緒卻被她的溫柔層層包圍,一絲不漏。「據說我的丈夫寒山碧溫文爾雅,將來更是一莊之主。一個女人求的,不外是這些。」

    「溫文爾雅的一莊之主?哈!」他濃黑的眉一揚,流露出些許輕視。「與他每日下棋讀詩彈琴作畫嗎?不,或許其它女人願意,但這絕不會是妳要的。」

    「是嗎?」聽見他篤定的言語,楊柳陌不做正面響應,她垂下臉,仍是一派溫婉。「可這是兩莊講好的事,你我都沒有能力改變。」

    「三小姐!」程寰忽爾動情道:「我們可以的!跟我走吧,妳是屬於江湖的。他日功成名就、燈火輝煌,有妳與我並肩共賞。」

    她聞言一怔。「程寰……」他的一番表白讓她驚訝,沒想到他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她思量著,軟下語氣:「今日你這樣為我,我很感激,但我不能跟你走。兩世家聯姻,你若把場面弄得難堪,後果將不堪設想--」

    「妳不必為我擔心。」

    「你--」見他執迷,她無意再與他周旋。「你再不送我回去,我可要自己走了!」

    他不答話,楊柳陌瞥過眼,望見破廟外已下起濛濛細雨。

    守在門旁的轎夫正聚精會神的注意著內外,不過,看來若沒有程寰的命令,他們也不敢輕舉妄動。她沉吟片刻--

    「程寰,那麼你我就在此別過了。」

    「柳陌!」見她要定,他出手攬住她的手臂,忘情的稱謂卻惹她蹙眉。「妳真的不必如此,若要嫁一莊之主,我--」

    語未歇,廟外平空飛入的竹葉凌厲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一凜神,輕巧避過,將楊柳陌推至身後,目光迎視來人。

    那是方才迎賓使中發號施令的陶飛光。他長劍在手,由門外迷離煙雨中飛身而入,跟在他後頭的,還有幾名隨從。

    一旁的轎夫原要出手相搏,卻在主子的一個眼神下退至一旁。

    「洗莊主好興致,搶著看新娘哪。只是這一鬧,會不會太過火了?」陶飛光冷冷開口。

    洗莊主?聽見陶飛光的話,楊柳陌心中頓感驚疑。她看著陶飛光直視的目光,一陣愕然。然而她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太久。

    「很好。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誰,」洗塵寰笑,看來是隨從被寒玉莊的人認出了身份。但他也沒想過要隱瞞。「回去告訴寒山碧,就說我比他更適合楊三小姐--」

    「荒唐!此次聯姻乃兩家明媒約定,豈是你一個半途殺出的人可阻攔?」

    洗塵寰正要答話,身後卻響起清脆卻冷淡的聲音:「搶親不是一莊之主該有的作為。洗莊主,你是要世人看洗華莊的笑話嗎?」

    「我不在乎。」低沉的笑意夾雜幾分狂放。他側轉過身,凝視女子的眼裡有著幾縷平常不易顯露的深情。「柳陌,到洗華莊來。」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了!」不待楊柳陌回答,陶飛光一聲低喝,身後隨從也與洗塵寰的人交起手來。一陣刀光劍影,在煙靄蒼茫的破廟內外此起彼落。

    「三小姐,妳快跟我走!」陶飛光直躍楊柳陌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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