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幸荷
一旁資歷較深的小二好心解釋著:「你這傢伙真是說不聽!咱們宛在軒新來的夥計,第一要務就是熟背這十大夥計鐵律。你剛才用那恐怖的破鑼嗓子嚷得震天價響!破壞了客人在這優雅寧靜的環境不用膳飲茶的美好心情,違反了第五條『不得鼓噪喧嘩』的規定,依例要罰五百錢,就從你月例裡扣吧!」
夥計聽了兩眼往上一翻,撫著胸口直喘氣!「你有沒有搞錯?我的月例也不過才十兩,這是我這個月第五次被罰錢了,還不到月中,我的薪俸都快被掃光了!」
「這是街當家定出來的鐵律嘛,沒人敢違背的。」小二滿臉同情地向夥計歎口氣,在帳簿上一劃:「下次別再犯啦!」
「我說大哥,你待夥計們也太嚴苛了,幫我傳個話也要被罰五百錢?」屋外石橋傳來爽朗笑聲,錦田伯公子韓雍邁著大步跨進門,順手扔了一弔錢給那幾乎氣喘病發的夥計:「賞你的,我可無法忍受有人因為我弄得三餐不濟。」
「到底宛在軒的當家是我還是你?我罰你賞,存心讓我不得人心。這麼愛打賞我的夥計們,以後乾脆每月的薪俸都讓你發,可好?」衛尋英依舊滿臉是笑,只是瞪著韓雍的目光有些火花罷了。
韓雍一把攬住衛尋英的肩,一手忙揮扇滅火。「別瞪別瞪,小心枉費了你這一臉看殺衛玠的好風采,咱們蘇州三大美男子現在有兩個並肩站在這兒,不知已傾倒多少芳心,可得隨時保持翩翩風度。」韓雍一邊說著,一邊從容地朝四周微微頷首,向投以愛慕眼神的眾人們致意。
「今天這麼好運氣!一來宛在軒喝茶就看到韓爺跟衛當家,真是好兆頭!」
「是啊,如果這時候再出現個小李爺,八成會讓宛在軒的大門都給擠破了。你瞧啊,他們倆站在一起多賞心悅目!」
「我倒覺得他們亮眼得教人眼睛睜不開呢!」
同桌幾位夫人交頭接耳地討論著,笑得花枝亂顫,一旁被冷落的男人們摸摸臉皮,實不如人啊!只好悶著頭猛喝茶,當自己是桌底下的灰塵好了。
衛尋英當然也笑,而且還笑得光彩燦燦,幾乎教日月失色!
讓客人在宛在軒裡愉快地享受美食、美景與美好心情是他最大的責任!即使自己必須出賣色相、供人觀賞,只要能把客人的銀子跟心留住,就很值得。
滿意地盡收眾人欽慕眼光,韓雍忍不住望向衛尋英,讚歎道:「說實在的,大哥,宛在軒能成為蘇杭名氣響翻天的頭號大茶館,除了因為你手下廚子做出來的美食實在太誘人,還有就是你這張如玉容顏哪……」
衛尋英端著龍井茶的手停擺在空中,唇畔勾起的笑跟他眼裡那股愈燒愈旺盛的熊熊怒焰因為不對稱而扭曲。努力維持笑唇優美的弧度,他從牙縫裡蹦出了恐嚇:「你再胡言亂語,我一定會教你後悔莫及……還記得你是怎麼度過去年夏天的荷花祭吧?」
韓雍聞言,立刻打了個寒顫!他當然記得,而且還永生難忘哪……
去年荷花祭,他不過是看見衛尋英佇立在荷池邊那玉樹臨風的身影太迷人,忍不住讚了他一句「真是人比花嬌啊」,結果在人前一向維持翩翩風度的衛尋英竟然立刻翻臉不認人,衝過來對著他比衛尋英不足,比下卻綽綽有餘的娃娃俊臉就是一拳猛揮!衛尋英曾練過幾年武,這拳力道之大使他跌進身後荷花池裡。為此他躺在床上養傷,足不出戶整整兩個月,直到了中秋還不敢出來見人,真是傷身又傷心!全因他犯了大忌,絕對不可以在衛尋英面前誇讚他的容貌……
可是,本來就是嘛,衛尋英那張俊美清秀又曬不黑的臉,搭配著那雙桃花眼,是宜男宜女相,但沒有男人的粗獷豪邁,也沒有女人的小家碧玉,整個五官就是散發著一種……很溫柔的美感,好柔好柔啊。看著他的臉就好像感覺春光駘蕩般教人心神暢快,男人女人都比不上的。
可惜,衛尋英最恨別人讚美他的沈腰潘鬢,身為他的結拜兄弟可要謹遵教誨,以免他暗藏在溫柔面皮底下的火爆脾氣不小心傾洩出來,就真的六親不認了!
「哎呀,大哥,說著玩的而已,你可別認真啊!就當我一時嘴賤,忘了它、忘了它吧!」韓雍陪著笑,心虛地催眠著衛尋英,順便一招手喚來小二:「快來碗鮑魚粥!我還沒吃早飯呢!」
小二勤快地端來早茶,笑嘻嘻的:「馬上來!打從韓爺一踏進門,小的就吆喝廚房預備下去了,您是常客嘛,還等您吩咐?」
韓雍搖扇笑道:「你這小子到挺機伶!喔不,應該說宛在軒的夥計們個個都訓練有素,總讓客人們有賓至如歸的感覺。大哥,這都是因為你帶領有方啊!你真是個當老闆的奇才,令尊把這宛在軒托付給你果然是正確的--」
「行了!」衛尋英不賞臉地打斷韓雍的阿諛奉承。「一大早來宛在軒幹什麼?通常你不睡到日上三竿足不會醒來的,一定又是有事才來找我吧?要就快說,別妨礙我做生意。」
「我說你啊,能不能有一天別想著做生意這件事?你又不缺銀子,宛在軒現在又經營地那麼好,你少顧一天,它又不會因此關門大吉!自從衛伯伯把宛在軒交到你手上以後,你眼中就只剩下宛在軒了。你知不知道你有多久沒跟咱們出去享樂啦?我看你八成連今天是二哥的生日都忘了!」
「是今天嗎?我倒真忘了。」衛尋英略一沉吟,喚來小廝:「你去南街珍品坊幫我挑個賀禮,直接送到南安郡王府,說是給小李爺祝壽,要體面些,但別太超過了。就報我的帳,你如果給我獅子大開口,小心我從你月例扣!」
「等等!」韓雍攔住了正領命而去的小廝,有點兒惱怒地望向衛尋英。「你是真要忙,還是說你仍然在生二哥的氣,所以故意不去見他?」
「怎麼會呢?子遙跟我的交情何等親密,我會為了那種小事跟他避不見面?我是那麼小心眼的人嗎?」衛尋英面無表情地說著,一邊起身向用完餐正要離去的客人打招呼。
「你不是嗎?」韓雍低聲喃著,自動避開衛尋英射來的兩道暴怒眼神,連忙把注意力轉到小二剛端來的鮑魚粥上。「熱騰騰的鮑魚粥啊!真是人間美味,教我百吃不膩,不過也唯有宛在軒才能做出那麼好吃的鮑魚粥啦!」
韓雍的頭埋沒在熱呼呼的白氣裡,滿臉幸福地喝了一口粥--
「咦?」韓雍的嘴角抽搐了下,抬頭看了衛尋英一眼;再喝一口,表情更詭異,忙回頭看看樑上懸著的區額。「我不是在作夢吧?這裡真的是宛在軒嗎?」
「怎麼了?」衛尋英有些緊張地問。
「這粥--」韓雍又吃了幾口後,一扔湯匙,滿臉不可置信地嚷著:「這怎麼可能會是宛在軒做出來的鮑魚粥?你瞧瞧,鮑魚切得太細,一點也嘗不出它的鮮味;香菇和蝦米沒爆香、有加跟沒加一樣;還有啊!最最失敗的就是這湯粥熬得奇差,跟我府裡的廚子差不多水準嘛!一點也沒有當初吃起來那種軟綿綿又濃稠稠的絕佳口感。大哥,你鐵定是換了新廚子吧?為什麼要換呢?快換回來吧!」
衛尋英跌坐進椅子,不但黑眸中跳動著怒焰,他的頭頂好像又開始冒白煙了!
「呃,大哥,別激動啊,你的臉開始……」韓雍有點後悔話講得太直太快了,他應該是這世上最不忍心看到衛尋英因為發怒而糟蹋了他那張溫柔臉的人了。
不料衛尋英又立刻站起,朗聲笑道:「各位客倌,真是對不起啊,今日因為咱們宛在軒專門煮粥的廚子病了,一時人手不足只好請他娘子來代班,深怕她手藝不好怠慢了各位貴客,所以凡是此時在場吃粥的客人都免錢,算是我給各位賠罪。」
韓雍還在驚奇他臉色變化之快啊,就聽見屋內一片鼓掌叫好聲!「且慢啊,大哥,有那麼嚴重嗎?這粥不過就是沒以前那麼好吃罷了,你別太斤斤計較嘛!」
「小二,去橋頭貼上休店的告示,等裡面這些客人吃完,咱們就提早收工!」
「啊?可是現在還不到中午哪!」小二手裡正端著一碗蓮子粥,滿臉錯愕。
衛尋英拿起小銀匙嘗了一口,含糊地低咒了一聲。「這種廚子做出來的粥能吃嗎?早上來宛在軒的人都是來喝早茶吃早粥的,讓他們吃到這種東西,我宛在軒明天就可以直接關門大吉了!先收工,到了晚上咱們再開張!」
「大哥,既然這樣你為什麼要換廚子呢?」
「你以為我想換廚子嗎?」衛尋英轉身瞪著他,怨懟眼神迎上他的無知無辜。「上上個月有人出高價,硬是把我專門做金魚餃的廚子給請走了;上個月專門做糖油饅頭的師父也忽然來請辭,臨走前還一副愧對於我的表情:這個月更慘!我宛在軒向來引以為傲的煲粥廚子也來請辭,說他老婆又生了對龍鳳胎,『剛好』有人出比我高五倍的價錢請他!問他是誰?他竟然還不敢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