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決明
孟恩愷深刻體會到小獵物被肉食性動物追著竄逃時的無助和無奈,也完全明白了這種總是出現在動物頻道上的弱肉強食,介紹獅子如此、介紹鱷魚如此,介紹獵豹——也一樣。不論是用爪子拍昏獵物,或是用牙齒咬斷獵物的脖子,總之最後都脫離不了瘦弱的那方躺在草地上任人開腸剖肚,強壯的那方則是吃相難看,沾了滿頭滿臉的血……
他伸手將她的頭壓抵在自己頸邊,不讓她有機會叼著他的肉離開,也不讓自己「有幸」看到身上某些部分一塊塊剝離的血淋淋畫面。
她被他突來的反擊給惹火,扯咬的力道瞬間加大,逼得孟恩愷不得不更出力將她按向自己的肩窩,使她的嘴除了牢牢咬住他之外,再也無法做出任何撕裂拉扯的動作,她的口鼻密密貼著他炙熱的肌膚,呼吸的空氣變得稀薄,她必須捨棄啃咬他,才能騰出一小部分的空間吁喘。
孟恩愷察覺脖子上的啃咬力道逐漸減輕,皮肉痛雖然仍在,也漸漸化為辣辣的麻疼,反倒是她吹拂在他頸肩上的呼吸熱度越來越清晰。
「你現在是人不是獸,請不要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舉動。」他撥冗提醒她,頗驚訝竟然還從自己的語氣裡聽到喜悅,真是犯賤。
若不是昨夜已見識過她由豹變人,明白她撲咬他的行徑是出自獵豹本能,否則被一個渾身光溜溜的美女撲壓在地,又承蒙美人青睞,自動自發在他脖子上啃草莓,要人不朝淫慾方面幻想還真困難。
她驚愕地鬆口,這才注意自己的視線裡看到了一頭長髮,那是變成獵豹之後必然會消失無蹤的部分,而現在輕輕貼附在她與他的身上……收回雙手,看到了蔥白的十指,她才發覺自己變回了人身。
變人變豹,對她而言都是本能,時常讓她忽略了她此時此刻是什麼模樣,就拿現在來說,她以為自己仍是獵豹,所以毫不考慮想撲殺他,可是牙齒穿不透他的皮肉,她還以為是他的肉太硬,完全沒想到啃上他脖子的並非獵豹利齒。
「你知道了?」她的聲音雖細,但比一般女子來得低沉,或許是甫睡醒的緣故。
「你自己在我臂彎裡變的,我以為我眼花了,但是現在我相信這是事實。」瞧清那張小臉上凝聚出殺人滅口的陰沉,這回他的反應不再遲鈍,趕在她又咧嘴撲咬他之前開口,「我是無意間知道的,雖然我不清楚你是用什麼手法變這套把戲,那也不太重要,重要的是我可以和你溝通,你不需要採取最壞的解決方法來封我的嘴。」嘴巴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不用急著拿它來撕肉。
「溝通?我沒學過!」聽起來就知道是麻煩事,她只想乾淨俐落地「處理」掉他!
「被人一口一口吃掉我也沒學過。」他將目光定在她臉上,她眼睛的色澤是漂亮的藍中帶綠,本以為是光線折射或其他緣故才會形成的視覺色差,但細細注意才確定,那異色的瞳是真實的存在……危機當前,他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去打量她水亮的雙眸,讚歎那眼中英氣煥發的光芒。
「我不介意教你。」她扯開獰笑,雖然在漂亮的臉蛋上只是加添美感,但是對於知道她秘密的孟恩愷而言,他十分明白這樣的笑容底下,代表著多少血腥的堆積。
「可是我對這門課沒有大太的興趣。」他抱歉回笑,客氣地婉拒了她。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反正他已經看過她的真面目,她也不用跟他客氣。
平放在他胸口的柔荑慢慢掄起,吹彈可破的肌膚上開始浮現斑斑鮮艷,瞳仁由圓形逐漸拉成橢圓,殘月狀的利爪劃破了他的胸口,她正在變身,變身為可以輕易將他撕咬成碎片的獸——
孟恩愷抓住越來越深入他血肉間的十指,盡量以不激怒她的語氣說道:「那麼我們先從溝通培養起?」
「我只想咬死你,其他的事情我沒興趣。」她露出雪亮如刀的牙,在紅艷艷的小嘴映襯下更加耀眼醒目。
「興趣是可以培養的。」他抄襲她的話。
「我不會放過任何知道我秘密的人,只要被人知道,傳回去『那裡』的機會就變大,我絕對不要再回去!絕對不要!所以我要吃掉你,只有死人才知道什麼叫守口如瓶!」
她不會再相信任何人,全世界除了她自己,她誰也不會再相信了!
語畢,她已經完全褪去人形,恢復成野性的狩獵者,一心一意要致他於死!
就在她三度俯下身準備攻向他的項頸,讓那兩個齒印——一個是豹齒,一個是人齒,各在他脖子左右邊——湊成三個,一條長長的繃帶由她臂上滑落,在豹掌與他的胸口前形成一圈圈散亂似漣漪的布團,她怔忡了下,看見繃帶另一端仍黏繞著自己泛著疼痛的燒傷處,因為她由人形變成豹,原本纏在手臂上的繃帶才因為她外形的改變而鬆脫。
「這是……你纏上的?」
孟恩愷發覺她問這句話的同時,利爪收斂了幾分,只剩下指掌的重量仍壓在他胸口上頭,卻不帶任何侵略氣息,臉孔雖然沒拉開與他之間的距離,可是方才殺氣騰騰的猙獰樣也已尋不到蹤影,一秒之差,差之千里,現在的她,像一隻偏著小腦袋的貓兒,正用狐疑的水燦眸子凝望著他,表情可愛到幾乎讓他以為他只消點頭承認,下一瞬間她就會伸出粉嫩濕滑的舌頭舔洗他的臉,以表達心中如黃河氾濫的感動。
可是——
女王的表情下一秒鐘又漲滿厭惡,厭惡著自己一閃而逝的感動、厭惡著那條像蟒蛇纏繞住她的繃帶、厭惡著他毫無懼怕迎向她的目光!
「多事!」她吼道,想藉此吼掉突來的莫名情愫,好似只要咆吼得越大聲,那些莫名情愫就會害怕地縮回心底深處,不敢再探出頭來擾亂她。
她一口咬住繃帶,將它扯離自己的手臂。
「住手!你的傷口會腐爛化膿的!」孟恩愷伸出手去搶救繃帶。
「不要你管!」好不容易稍稍凝結的瘡疤又被扯開,鮮血淋漓,她疼得低狺幾聲,幾不可聞地被掩蓋在牙關緊咬的豹嘴裡。
孟恩愷的醫者脾氣被不合作的病人給激起。他的病患向來都是無法溝通的小貓小狗,有時難免被那些小祖宗抓傷、咬傷,可是從沒有一回是被當成食物壓倒在地上又扯又咬,那也就罷了,他知道動物生病時就像小孩子鬧脾氣一樣麻煩,需要更多的包容與耐心,可是她應該是個可以用言語溝通的「人」,為什麼行徑卻一味的偏向野蠻?他不氣她想咬斷他的脖子,卻很氣她不愛惜自己!
就算是女王也不可以這麼要任性。
「是你自己跑進我家來讓我管的!」跑進別人家偷吃寵物的人可不是他。
「我進來吃飽就會自己出去,不用你管啦!」她又不會要求他恭送她離開,管這麼多!
「你把我的診所當成什麼地方了?!」
「吃飯的地方啦!」而她雙眼所見的生物全都是食物,肥美的鳥、鮮嫩的兔、可口的鼠,還包括此刻躺在她身下的男人,美味呵。
「為什麼會將我的診所當成餐廳?」他的診所又不像一般會飄散陣陣料理香味的食館,引人垂涎,一屋子動物更難免發散出淡淡騷臭味,再怎樣也不可能將這裡誤認為餐廳。
「從屋子外面就看到一籠一籠的新鮮食物在走動,根本就是故意擺給我看,讓我從中挑選最肥最嫩的來吃,你都這麼好意邀請了,我當然也不用跟你客氣!」辜負別人的「好意」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些不是擺在外面給你挑順眼的吃……」
他的這家診所並非只是替動物打打預防針、開開藥的獸醫院,它將佔地五十八坪的一樓區分為二,左手邊的隔間是這兩年才重新裝潢營業的診所,右手邊的隔間則是寵物美容服務,在三十多年前,他那身為獸醫的父親及身為寵物店老闆娘的母親因動物而結緣,在兩人牽手步上禮堂的同一天,獸醫院和寵物店之間的那面水泥牆也正式破除,宣告兩者合一,幸福的日子不過三年,他父親就在一場車禍中去世,少了主治大夫的獸醫院因而歇業,只剩下右半邊的寵物店仍在經營,之後也是因為他這名「遺腹子」繼承父業,左手邊的動物診所才有重新開業的機會。
以透明玻璃櫥窗展示右半邊的寵物店是為了商業考量,讓顧客可以看見店裡活潑可愛的小動物們,而不是像餐廳水族箱的功用,展示一條條肥魚讓客人指定要宰殺哪一尾來大飽口欲。
她輕哼。
她吃東西也不是光挑順眼的好不好,如果是這樣,那麼她第一天就不會挑那隻大鸚鵡下手,而是他。
第一次在暗巷眺向他,他正抱著白色波斯貓,輕輕梳理它的毛髮,距離太遠,遠到她聽不清他是否在與貓說話,只瞧見他懷裡的波斯貓昏昏欲睡、一臉滿足、被那只在毛皮上滑動的大掌伺候得好生舒服,它瞇起了貓眸,喉間嗚嗚逸出歡愉的叫聲……好淫蕩的賤表情!這句話當然是送給波斯貓,而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