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橘千奈
「雙芸?」他想將她拉出來,她卻微微後仰,避開他的手。「雙芸,是我啊,我是懷瑋。」小心拉住她的手腕,在她極力掙扎下,他仍堅持不放手,柔聲道:「沒事了,出來吧。我在這裡,己經沒事了……」
邢雙芸的表情依舊如塑像般木然,睫毛卻開始顫抖。眼前一塊塊混亂的顏色逐漸凝聚,凝聚成一張熟悉的臉龐,一張她可以全心信賴的臉龐……她不是獨自一人,有他在啊,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即使沒有人要她,他也會回應她的呼救,不會拋下她啊……
手一鬆,手機墜地。邢雙芸淚流滿面,撲進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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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來了?好,我馬上過去。」李秀慧結束手機通話,從屏風後走出來。「阿笙,雙芸的爸爸要我過去和醫生談,就麻煩你陪陪雙芸了。」
「沒問題!」病床旁的汪笙笑著點頭,坐在她旁邊的男友魏胥列則翻著雜誌。
床上的邢雙芸疲憊地睜開眼,「要談什麼?」
「醫生說,你發燒只要多休息幾天就可以了,但是幽閉恐懼症要早點治療,你爸要我過去瞭解一下療程。」李秀慧執起繼女正插著針打點滴的細瘦手臂,心疼地歎息,「你還是搬回家裡來吧,離學校是遠了點,可至少比較安全。」
「嗯。」邢雙芸連點頭的力氣都沒有,只能勉強微笑。
「今天就先在醫院好好休息一晚吧。」她受驚過度,還是住院一晚比較安心。李秀慧愛憐地捏捏她的手,忐忑地瞄了始終沒有說話的魏胥列一眼,才轉身走出單人病房。
一出病房,就見汪懷瑋匆匆而來,手中提著一個紙袋,「邢阿姨,雙芸她──」
「她沒事了,明天早上就可以出院。現在治安真差,竟然會遇到搶劫。」李秀慧歎息,感激一笑,「幸好你早上過去看她,不然真不知會出什麼事呢。」
為了怕橫生事端,也怕邢家人擔心,汪懷瑋編了個謊,說雙芸的租處遇上了搶劫。
「她發燒,室友又幾乎都不在,我不放心,所以過去看她。」汪懷瑋有些不自在,將紙袋藏在身後。
「她上大學以後就不住在家裡,說是想體驗和朋友一起住的感覺,寧願住學校宿舍;後來沒分到宿舍,還出去租房子。」其實,李秀慧很清楚,邢雙芸真正要的是獨立,離開那個自覺已經不屬於自己的家。
這讓她一想到就難受,可又不能明說,三番兩次委婉地向繼女提起,她總是輕鬆笑笑,旋即帶開話題,沒有半字回應。就連這次重感冒發燒,若非出了事,大概又會瞞著家裡不說。
「經過這件事,我想她應該會願意搬回家了。」汪懷瑋看出她的憂慮,含蓄地勸慰。
「應該吧,她剛才也答應她爸爸會把租來的房子退掉。」丈夫總說這男孩對雙芸不一樣,可都上大三了,也沒見兩人特別親密,教她有些懷疑。直到今早目睹他寸步不離地陪在雙芸身邊,不斷安撫她的情緒,警察來了也全程陪著她做筆錄,盡可能代她回答問題,這才有些相信。
尤其在知道他清晨五點多就起床,騎著腳踏車橫越半個城市去看雙芸時,更讓李秀慧對這個大男孩的好感直線上升。
而一向冷靜自持的邢雙芸或許是驚嚇過度,什麼也沒說,但最後汪懷瑋送她上了邢家的車子前往醫院,自己卻沒上車時,李秀慧清楚看見,那雙疏離的眼中有著一絲依戀。
能讓那顆閉鎖的心打開,這孩子也吃了不少苦頭吧?
「雙芸告訴過你,關於她父母的事嗎?」
汪懷瑋搖頭,「很少,幾乎沒有。」
「當年雙芸母親娘家那方資金周轉不靈,瀕臨破產,亟需援助。」他若真想和雙芸在一起,多少該知道一些邢家的內情。李秀慧決定盡量把能說的都告訴他,「她母親那方找上了政德,那時『拉斐爾』己經起步幾年,做得很不錯,而政德當時也正在追求雙芸她母親,邢家人於是決定把唯一的女兒嫁給他。
「有『拉斐爾』的幫忙,邢家的公司是保住了。政德雖然知道妻子不是心甘情願嫁給他的,卻依然很愛她,尤其在雙芸出生以後,更一心期盼孩子會改善兩人的關係,怎知孩子還沒滿週歲,妻子就有了外遇。
「本以為她終究會回頭,可是幾年過去,她卻變本加厲,而且對雙芸……」李秀慧猶豫了下,該這樣挖出一個已過世之人的過往嗎?但見汪懷瑋一臉關切,顯然關於邢雙芸的一切細節都不想錯過,她於是繼續說下去,「雙芸的母親討厭政德,生下雙芸對她而言根本是個錯誤,偶爾雙芸的父親說了讓她不高興的話,她甚至會把氣出在雙芸身上,甚至打她。」
「太過分了吧?」他忍不住出聲,「雙芸是她女兒啊!」
「對她來說,雙芸不是她女兒,只是她討厭的丈夫的孩子。雙芸自然不知道她母親的心態,總以為自己被打是因為做錯了什麼,從小就很用功,也格外聽話乖巧。政德很愛她,對妻子這樣對待女兒很不諒解,慢慢地和妻子感情也淡了,後來才遇到我……」李秀慧輕歎,「雙芸告訴過你,我曾經是她國小五年級時的導師嗎?」
汪懷瑋為之錯愕,「不……」
「她的導師有一陣子請假,我去代課,也因此在家長懇談會上認識了政德。雙芸非常文靜,功課好得沒得挑剔,但在學校幾乎都不說話,我覺得這個小女孩文靜過了頭,所以特別找她父親談。原本只是想瞭解她的家庭狀況,可是一談就停不下來。她父親鬱悶了十年的心事,頭一次有對象可說,就……」就這麼開啟了她成為第三者的道路。李秀慧的眼因憶起往事而朦朧,卻沒有絲毫後悔。
「雙芸知道嗎?」她說過她母親不喜歡她,他一直以為是當時還是孩子的她想太多了,原來卻是孩子最敏銳的直覺察覺到實情。他的心揪緊。
李秀慧緩緩搖頭,「她始終不知道。她父親不願她難過,隱瞞了一切,包括她母親出軌的事實。雙芸看起來冷淡,其實感情很強烈,父母離婚對她的打擊已經很大,要是再讓她知道她母親……唉,不知她會做出什麼事。
「還好她年紀慢慢大了,想得也多了,總算熬過了這幾年。可是經歷過這些,讓她變得很沒有安全感,不容易相信人,她……跟她父親一樣,付出感情的時候都毫無保留,一旦受了傷也會比別人跌得更重,所以面對感情時會格外謹慎,你明白嗎?」
「我懂。」汪懷瑋頷首。不只明白她所說的話,也明白她像個母親般,希望自己孩子過得好的心情。
「秀慧?」邢政德轉過走廊,看見久候不至的妻子正在和汪懷瑋說話,微微詫異。
「雙芸只是需要時間克服心裡的恐懼,給她時間,她會回應你的。」李秀慧望了丈夫一眼,迅速結束對話,「你也該進去看雙芸了。不好意思,耽誤你這麼多時間。」
「和年輕人在說我壞話嗎?」邢政德走近妻子,微笑著。
李秀慧一笑,挽住丈夫手臂,「在交代他要好好對待我們的寶貝女兒,否則你這個做父親的絕饒不了他。」
「把我說得這麼可怕?」邢政德失笑,神情欣慰,「我想懷瑋不會讓我失望的。他是個好孩子,大概也只有他受得了我女兒彆扭的脾氣。」
李秀慧淡淡一笑,「也許吧。」
雨人的腳步漸行漸遠,住醫生辦公室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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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汪懷瑋一進病房,就見病床邊的汪笙驟然回頭,滿臉不高興,「你去哪裡了?雙芸生病了,你還亂跑!」
「有點事情,所以──」面對小妹的怒氣,汪懷瑋有些不知所措。
「有什麼事情比雙芸生病還重要──」汪笙還想繼續罵,卻被打斷了。
「快期中考了,他是去上課吧。」邢雙芸適時為汪懷瑋解圍。此時她已坐起來,啜著繼母事先泡好的桂圓茶,目光卻看著窗外。
「也不是上課,就……總之是有點事。」汪懷瑋遮遮掩掩地藏著紙袋,向魏胥列點頭一笑,赫然看見放在矮桌上大把亮燦燦的黃色姬百合,眼珠險些掉出眼眶,「那……那是什麼?」
「花啊。」汪笙看白癡似的橫了哥哥一眼,「你念獸醫念到只認得動物,不認得植物了嗎?」
「我知道是花,可是……這麼大一束花做什麼?」大眼難得顯露出嫉妒,揪緊手中的紙袋。可惡,好不容易找到了想找的東西,他趕著來醫院,根本忘記探病該帶花來!那束包得像要陪媽祖進香的豪華百合閃閃發亮,簡直剌傷他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