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染香群
見了祖母不能相認,麗萍回房不免悲哀的哭了一場,原本體弱,這一哭又招了風寒,病得發燒了幾天。
好容易她退了燒,他不管月兒來來回回的三催四請,只等著麗萍睡醒。
「喜宴開始了嗎?」她睜開眼睛,聲音嘶啞著。
「開始一會兒了。」見她好些了,墨陽才略略放心下來,「我去就好了,妳……」
「不。」麗萍掙扎著起身,「我也要去。讓我遠遠的、遠遠的看一眼奶奶。」
「麗萍。」墨陽覺得心都要碎了,這些日子的恐懼比什麼都讓她害怕,「妳想跟奶奶回家嗎?」
怔怔望著他的脆弱,麗萍暗責自己的粗心。「不,我是你的人了。你若不嫌我拖累……」
墨陽望了麗萍好一會兒,綻出她這生看過最美麗的笑容,宛如月夜之下,牡丹漸漸的舒捲花瓣,艷放著濃郁的芳香。
「永遠在一起。」他低聲,抱起麗萍,他們往喜宴走去。奇特的香氣飄蕩,分不出是什麼花香。
「哎呀,大小姐、二小姐,你們可來了。」月兒笑著迎上去,時值黃昏,太陽已經西沉,而滿月剛剛要上升,「好香是不?老爺好下容易找到了異種山茶,就叫『月下美人』,現在正是開的時候呢!等月亮上來會香得更醉人……」
月兒話還沒說完,晃了兩晃,居然就昏倒在地。
麗萍也覺得頭昏,墨陽趕緊摀住她的口鼻。「這是『月下醉』,不是『月下美人』!」她大吃一驚,這花極為稀少,和「月下美人」非常相似,很容易弄混。她之所以知道,是家裡種了一棵,專門拿來當「千日醉」的藥材。
「取片月下醉的葉子來!」她自己噙了一片,也讓墨陽噙著。越往喜宴花香越濃,到處都是東倒西歪的人,等到了大廳,發現滿廳的人都動彈不得,功力較深厚的運內力抵抗花香,功力較淺的已經臥倒一地了,像是酒醉了一般。
只有一個僕婦站得直挺挺的,長年的面無表情,讓她的笑顯得很不自然,甚至陰森。
墨陽像抹鬼魅般抱著麗萍,悄悄的飛上了大梁,兩個人往下望。
「雲娘,妳這是何苦?」林太夫人歎息著。
雲娘?她不是被鬼捕燕無拘捉去了?
「你們騙我。」她聲音乾澀,長年的沉默寡言讓她連說話都不太習慣,「騙我不殺道長。」
「靈虛不是我們殺的。」林大夫人搖搖頭,「他是讓移經換骨反噬,怨不得任何人。」
「騙我!」她恐怖的笑了起來,「你們騙我,我就騙你們!種這花好久了,好久好久了!一棵棵換掉,慢慢換掉……把你們騙來,殺!」
這個貌不驚人的婦人,居然策動了這麼大的陰謀。雲娘知曉靈虛已死,就殺了看守的人逃出來,無處棲身的她,因為看到唐府有「月下醉」雜在「月下美人」中間,就將自己賣到唐府。
雲娘的父親通曉藥理、奇門遁甲等各種雜學,也將這些盡數教給了她,要她輔佐靈虛完成一代絕學。長久以來,靈虛就是她的一切,但是他們居然把她的天,她的主宰給殺了!
視她為無用的僕傭是他們的失策,她要報仇!她要為她的天報仇!
父親說的沒錯,謠言才是最厲害的武功。她只是露個臉,施展了玄天冰月掌,這些江湖人就像無知的螻蟻,自願的掉入她的掌心!
雲娘恨恨的掃視全場。這些人……她說什麼也忘不了。都是逼死她的天的人!
但是為什麼鬼捕不在這裡?為什麼神隱不在這裡?
「殺妳,也一樣!通通都得死!」雲娘尖叫著,掌心凝出冰霜,憤怒地挾著巨寒,襲向林太夫人--
一道鬼魅似的白影飄下,和雲娘對了一掌,兩個人都往後退了好幾步。
只見來人面白若雪,一雙妖媚的眸子若秋霜、如冬月,唇上只有淡淡的櫻色。穿著銀白褂子,翩翩然若月仙。
墨陽?!他為何穿女裝?難怪她怎麼找也找不到。
「果然是妳。」墨陽冷冷的望著雲娘,在花園匆匆一瞥,他就懷疑是她了。
「為何阻止我?」雲娘激動起來,「他們害死道長,你的父親!」
「我沒有父親。」墨陽擋在林太夫人前面,「但是麗萍有奶奶。我不能讓妳殺了麗萍的奶奶。」他邪魅的一笑,「而且,靈虛道長是我殺的。」
逆子!全廳的人倒抽了一口氣。墨陽不但不認自己的生父,而且還光明正大的承認自己弒父!果然是邪派中人!
雲娘不敢置信的看著他,尖叫著撲了上來。
墨陽擋了她三招,暗暗吃驚。靈虛沒有正眼瞧過雲娘,所以他不知道雲娘的武功恐在墨陽之上。
他未滿雙十,而雲娘已經四十歲了。她在身負絕學的父親身旁耳濡目染,內功修為己然可觀。太陰經也是她先參透後才傳授給墨陽的,只是人人輕視她是無用女子,她自己也自卑著,所以從來不知道自己已經是武林高手了。
相同輕靈如鬼魅的掌法,相同陰寒歹毒的內力,同樣受著寒傷內噬的痛苦,不相同的是,雲娘求死,而墨陽有了牽掛。
每運轉一次內力就往死多走一步,而他還想跟麗萍一起活下去。
這點遲疑,讓他左支右絀,幾次險些落敗。
雲娘不耐了起來。她想死,她想死啊!她要殺了這個仇人,去找她的天!為什麼殺不了他?為什麼?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美得讓她忿恨忌妒的東西,眼睛一直瞟著樑上做什麼?
雲娘虛晃一招,飛身上梁,看見了麗萍。雲娘不知道麗萍是誰,但是墨陽卻瘋狂的襲向她,雲娘心中一喜。
「你的心上人?」她硬挨了墨陽一掌,吐出一口帶霜氣的鮮血,卻把麗萍搶在懷裡,抽出鋒利的匕首。「我就在你眼前殺了你的心上人!讓你嘗嘗我的痛苦!」
墨陽忘了要克制,忘了不能妄動真氣,他的精神凝聚的像是一點針尖,像是卷天襲地的暴風雪,將畢生所學都凝固在這一擊中。
匕首起落,劃過的卻是墨陽的臉頰,雲娘讓墨陽這一擊幾乎身首異處,唇角卻露出微笑。「你再也美不起來了……」
再大的忿恨也比不上這令人忌妒的美貌。最後的關頭,雲娘的匕首揮向了墨陽,而不是麗萍。
碰的一聲,雲娘的屍體落地,頭顱滾開來,唇角依舊帶著恐怖的微笑。
墨陽抱著麗萍落地,卻雙膝一軟,幾乎跪了下來,但仍緊緊的抱著麗萍,沒有鬆手。他用了太多的內力了,性命已燈盡油枯……
他,快要死了嗎?
「麗萍!」林大夫人叫著,在場的人還為了這場惡鬥怔忪,聽林大夫人這一叫,終於驚噫了起來。
他們仔細端詳,卻發現麗萍的長相並不陌生,「你是那被捕下獄的萍蹤先生?」
麗萍卻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依在墨陽坐倒的懷裡不住哭泣。這場惡鬥提早耗盡了墨陽的生命。
「你不能撇下我……」麗萍緊緊抓著他的衣服,「說什麼也不能……」
墨陽撫著她的發,心裡平靜。林太夫人在這兒,想來麗萍應該會沒事,他就算是死了,也……
「不要哭。別哭,妳哭得我心好痛……」他知道自己體內的霜冷不斷反噬,連麗萍的臉上都有薄霜了。
「你要去哪?你敢放下我,我、我馬上跟你去!」她掙扎著撿起雲娘的匕首,就算是恐嚇也不准他失去活下去的意志。
就是……生死與共嗎?墨陽突然覺得好開心,好開心。
啊,紅燭高照,今天是成親的日子啊……
「唐老爺子,」他勉力扶著麗萍起來,「您就充當大媒,我跟麗萍會永遠感激您。」
還癱軟的唐老爺子瞠目了,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腦筋一時轉不過來,「啊?」
「謝您了。」他的胸前有著霜白的血跡,卻笑著,笑得這麼艷,這麼美,左頰的傷口不斷的滴血下來。
「林太夫人……奶奶。」他和麗萍乏力的跪在她的面前,「請您允了麗萍和我的婚事吧!」
「我若不允呢?」林太夫人看著這個人人得而誅之的殺手。
「這廳裡若還有站得起來的人可以阻止我,」墨陽笑得很不在乎,「我想應該沒有死傷。」
林太夫人垂下眼,看著滿臉焦急愛憐的孫女,「麗萍,妳怎麼說?」
「奶奶,我……」麗萍落下淚。她願的!她是願的!
「好了,別說了。」林太夫人揮手,「為了滿廳生靈,我就允了你們的婚事吧!至於你們的爹允不允……不想死就離妳爹遠一些!」
望著麗萍,林大夫人滿眼憐惜,用了極低的聲音說:「月要中天了,這『月下醉』也要散了哪……」
麗萍哭著叩了頭,和墨陽相扶持著離開了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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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逃得很倉促,一路上都是墨陽銀白色的血跡。終於到了江畔,他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