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染香群
「先生!朝廷沒法殺這麼多官,到底裡頭有些皇親國戚。」子推急了,「您是咱們的老師,又無官無爵,不殺您以一儆百,可讓他們殺誰好?朝廷一定會這樣處置的。後院現在無人看管,我留了輛馬車……」
「子推,此事莫再提起。」麗萍厲聲,「累你一身一家求我平安?這種事情你怎提得出來?不言你少婦幼子,你也該想想高堂父母,我斷不可如此做!」
「先生,我父母也是大力贊同的。」子推急了,拉她的袍角懇求,「說什麼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師尊這樣枉死。」
「若是我的學生,就不要讓我成為貪生怕死、背數十條無辜人命的無恥之徒!」她一拍桌子,力道雖然輕,卻憤怒得全身輕顫。
「學生、學生……」他敬若神人的老師眼前有大難,難道他什麼都做不得?他心一酸,居然落下淚來大哭。
麗萍望著子推,心軟了下來。她初到銀鹿書院,第一個教導的,就是這個有偏才的少年。書院的先生都輕視他詩賦無才,只有她為這少年精彩的策論讚歎再三。
「子推,你功課有沒有放下?可還寫策論?詩賦呢?若有的話,讓為師的看看如何?」麗萍的語氣依舊慈愛斯文,就像子推印象裡那春風化雨的老師。
子推偷偷覷著麗萍。難怪先生要隔簾講經,望著這樣美麗清秀的容顏,誰還有心讀書呢?老師真是、真是用心良苦。
「這是拙作。」子推含淚捧上,「請先生指點。」
看了看他的詩賦,麗萍發笑,「子推,你的詩還是沒有進步啊!但是這策論『弘論新法』,唔,好,好得很!」
見子推還要勸,麗萍望了望半缺的月,「子推,相見極難。咱們師生好不容易聚首了,可先將天明撇一邊,且論論文,佐著月光喝點酒吧!」
這一夜,誰也沒能闔眼,而後院的馬車就這樣空懸了一夜。
千言萬語,一夜怎麼夠?怎麼夠?
天一明,知縣大人子推將麗萍押上囚車。麗萍回頭看了一眼,含笑的低了低頭,子推呆呆的站在城門,目送到人馬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點,漸漸不見,還是呆呆的站著。
麗萍就這樣斷了跟金陵最後的一點點關連。
囚車顛簸,搖搖晃晃的載著麗萍朝向不可知的未來……
☆☆☆☆☆☆☆☆☆☆☆☆☆☆☆☆☆☆☆☆☆☆
一路上,麗萍沒有吃什麼苦。她心知大姊麗婉極力為她奔走,大概沿途所有黑白兩道都砸重金打通了,她因「重病」免去了重枷,飲食都還是吃得用得的。
只是麗萍被押進郡守大牢以後,捕快居然走了,將她留下,滯留了好幾天。
到底是幾天呢?她不清楚。因為大牢下見天日,只有一豆油燈。大姊已經盡力了,所以她在大牢是個別關一處的,沒跟旁人混雜。
黑暗中,只有呻吟聲、血腥味和咒罵聲。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犯人都躲避著不跟她說話,離得遠遠的。
麗萍心知不祥,只能閉上眼睛,默默的在心裡讀著過往念過的書,默默的等待自己未知的命運。
幼年時在書庫裡得了本「五禽戲」。五禽戲據傳是黃帝模仿五禽動作,研究吐納,後由華陀編纂而成。分為鷹、猴、鹿、虎、熊五戲,她拿到的這本又跟尋常的五禽戲有些不同,它另記載了龜息法。
當年她年幼覺得有趣,半認真半玩的練著,覺得比爹爹教的那些累死人的功夫好玩,而且一套五禽戲打完,她總覺得神清氣爽。順著書練了龜息法,原本體弱的她居然漸漸遠離疾病,後來就變成一種習慣,每天睡前都會抽點時間打坐吐納,然後倒頭就睡。
沒想到在這暗無天日的大牢,她倒是用龜息法渡過大難。
第二天麗萍就察覺飲食不正常,除了水,她什麼食物也沒碰;第三天,連水都有問題了!她索性不吃不喝,只是打坐吐納,等著大姊救援,就這樣過了七天七日。
「嘖,這賊胚子還沒死?」獄卒不耐煩了。七天七夜不飲不食,尋常人早死了,怎麼他還端坐著,除了清減些,像是沒有什麼影響?非妖即怪,非妖即怪。
獄卒不禁都有些懼意,郡守也皺起眉,親自下來察看,「毒不死他,難道也餓不死他?」郡守心火燃起,六王爺頒了口諭要悄悄的弄死這腐儒,這幾天郡衙老是有飛賊試圖劫牢,這這這……再延宕下去,六王爺怪他辦事不力,他還有陞官發財的機會嗎?恐怕連命都沒有了。
「你!」郡守揮手指著獄卒,「一刀解決他!」
獄卒恐懼的往後退,「不不不,老爺,我看讓他慢慢餓死算了,他有些古怪,我我我我不敢……」
一句話含在舌尖誰也不敢說出來。怕他還真的練辟榖不食五穀雜糧,不日要成仙了!那張清秀俊雅的容貌,不就像是畫裡走下來的仙人嗎?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敢動刀。
郡守師爺定了定神,道:「這妖人的功體也不是破不了的。」他自作聰明的搖頭晃腦,「使鴆毒,再加上斷腸草,神仙也得沒命,何況是個妖人?」
「他什麼都不吃!」郡守揮揮手。
「由得他不吃嗎?」師爺陰險的笑了笑,「不吃也得吃!」
郡守擊掌,「哎呀,不愧是師爺。來人,拿鴆毒和斷腸草來。」
麗萍在打坐時,幾乎是什麼都聽不見也看不見的。麗萍原本性情純良專注,極適合修煉內功心法,但她沒興趣學,二來是林父不願女兒習武,若不是幼年誤打誤撞得了奇書,她大概這輩子跟武學都沒關係了。
等她圓融的內息突然被驚擾時,自然而然的內力一彈,居然將獄卒震了開來。
「妖人!果然是妖人!」獄卒嚇得差點尿褲子,連滾帶爬的逃遠些。
「撒黑狗血!」郡守硬著頭皮喝令,一大桶的黑狗血就潑在麗萍的身上,她驚叫著一躲,原本凝聚的內力因為不知如何使用,就這樣散了。
「怕什麼?他的妖法被破了,抓住他!」郡守喝道。
獄卒們瞻戰心驚的抓緊麗萍,連師爺也不敢自己灌毒,裝模作樣的上前抓著麗萍的衣角。
郡守氣得大罵:「沒出息的東西!」看看那碗混著鴆毒和斷腸草的毒藥,他咬牙端了起來,「撬開他的嘴!不然本官怎麼灌哪?快撬開他的嘴!」
麗萍終究不敵大男人的力氣,硬生生的被灌了半碗的毒藥,她硬撐著不肯吞,卻被蒙住了口鼻,不慎吞了下去。
「再灌!」郡守一不作二不休,想再接再厲時,突然覺得牢房好冷,不是才入秋嗎?
郡守還沒看清楚,只覺得後頸一緊,像是被冰雪般的爪子抓著了,凍得他格格發抖,還不知道發生了啥事,手上的碗不見了,他莫名其妙的被灌了剩下的半碗毒藥。
吞……吞下去了?!
郡守發出殺豬似的大叫,痛苦的就地打滾,不斷嘔血,淒慘得讓人不忍聽;獄卒和師爺早就嚇軟了手腳,癱成一堆。他們只見有道白影在搖晃昏暗的燈光下,露出惡鬼般的表情。
接下來幾乎是殘酷的虐殺了。慘烈的叫聲此起彼落,把郡守大牢弄成了像是十八層地獄的酷刑場,關在大牢的犯人們發著抖縮得遠遠的,從指縫裡看著惡夢才會發生的恐怖景象,膽子小些的更因此成瘋。
第二天,在地的捕快發現郡衙成了死人塚,除了大牢裡關著的犯人還活著,從郡守到官兵,死了個乾乾淨淨。
看慣屍體的仵作進了大牢就吐了一地,滿地狼藉的手腳、頭顱、腸子、心肺散得到處都是,鮮血幾乎淹沒了大牢的地板。
郡守大人的屍體被劍釘在牆上,死狀甚是恐怖。
「什麼人幹的?到底是什麼人?」捕快硬著頭皮逼問還沒發瘋的犯人。令人觸目驚心是,這粗暴的撕裂並非兵刀,比較像是……人徒手造成的!
「鬼……是鬼!是穿著白衣的鬼……哇啊啊啊∼∼」
屍體被拼湊了起來,大牢裡死了四個獄卒、六個守衛、師爺和郡守,可獨獨不見萍蹤先生的屍體。
萍蹤七日不飲不食居然不改色,已經在百姓口裡流傳。他坐著囚車遊街,眾人皆看過這俊雅先生的斯文容貌,有人偷偷地傳著,萍蹤先生乃是文昌星下凡,劫數滿了,要成仙了。
偏偏郡守打擾他的清修,還意圖謀害他,所以引起天怒,遣鬼神虐殺了貪官污吏,接萍蹤先生回天界了。
還有人悄悄的繪了他的容貌,立了小祠,沒幾年居然香火鼎盛了起來,據說求孩兒聰明智能特有靈效。進京趕考的上子都不忘前往膜拜,口稱老師;貪官不敢經過「萍蹤祠」,因有傳白衣鬼神報復嚴厲,令污吏喪膽;好官經過皆下馬祝禱,願萍蹤先生保佑蒼生平安。
這位受盡冤屈的名儒,居然用這樣溫柔的神話,平反了他的聲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