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紅妝郎馴夫

第13頁 文 / 染香群

    學堂上一片鴉雀無聲,連吃驚過來察看的趙治淮和院長都張大了嘴,說不出話來。

    他……他就是萍蹤?

    光滑的臉蛋哪裡有傷痕?臉孔俊雅清秀望之忘憂,濃重的書卷氣讓人肅然起敬,那雙熟悉的眼睛,依舊是燃燒著熟悉的光與熱。

    天上謫仙人。在場的人心裡同時浮出了這句讚歎。

    「帶走!」捕快吆喝著。

    「慢、慢著!」治淮排開眾人,結巴著擋住官兵。是,他很震驚。但是再怎麼震驚,先救人要緊。

    「他、他不是萍蹤。」治淮硬著頭皮,說什麼也得幫萍蹤解此大難,「人人皆知,金陵名儒萍蹤面有舊傷,所以折扇遮面、隔簾講經。你看嘛,他明明芙蓉面、薔薇頰,哪個地方像是萍蹤?你們捉錯人了。」

    「是啊是啊!」

    「你們捉錯了,萍蹤不在銀鹿了。」

    「他只是來兼課的先生,你們捉錯了。」

    他們、他們不怪我嗎?騙他們這麼久……麗萍愕然的抬起頭。

    捕怪不耐煩了,「哦?那萍蹤在哪?快把萍蹤交出來,不然銀鹿書院庇護犯人,一併有罪!」

    這……這去哪兒找個假萍蹤?

    「我就是萍蹤!」粗暴的吼聲從後排傳來,秋生跳到前頭,「我就是!捉我去殺頭吧!」

    「殺豬的!別胡扯!」嘉威站了起來,「我、我才是萍蹤,那是殺豬的,別聽他胡說!」

    「不對、不對,我才是!」

    「你胡說!我才是!」

    「捉我去殺頭吧!我才是萍蹤先生!」

    一大票學生湧上前,把那捕快團團圍住,拚命說自己是萍蹤先生,官兵們都傻眼了。

    「夠了。」麗萍閉上眼睛,笑容這樣的悲憫溫柔,像是溫和的春風,「我就是萍蹤,帶我走就好了,別煩擾我的學生。」

    「先生!不行啊∼∼」

    「我們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先生被捉走?」

    「我寫信跟我爹說。你不要去……」

    撫著涕泣孩子的頭,麗萍覺得,這樣就夠了。她這幾年的苦心,真的夠了。

    「你們這些讀書人,真是不通鼻孔!」捕快被吵煩了,「你們老師犯了事情,是殺頭的罪欸!還不趕緊跟他撇清,哭啥哭!你們將來還想不想當官啊?有個殺頭的先生,一輩子不用想出頭了!」

    「我們是萍蹤先生的弟子!」

    「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哪有懼禍忘師恩的?不要侮辱我們!」

    她能教到這些孩子,真的是太好了……麗萍閉上的眼睛滲出兩行珠淚,卻笑得更溫柔美麗。

    「謝謝。」她深深的福了福身,「謝謝。跟你們共處,我反而學了許多。很抱歉,這些年騙了你們。」

    麗萍昂首跟著捕快走,治淮和學生激動的擋在前面,卻被捕快粗魯的一一推倒在地。

    「放尊重點!」她蹙眉厲聲,「我雖入獄,尚未到刑部,是非曲直未明。你今日得罪的,豈知不是來日國之棟樑?做人且留餘地,莫自入了萬丈深淵!」

    捕快反而讓她的氣勢嚇得臉一白。怎麼著?這個姑娘似的教書先生,竟是這樣大氣派?細想想他的話,背脊又爬滿了冷汗。

    這可是金陵最大的書院,來讀書的多半是達官貴人之後,他不知道剛剛是否得罪了哪個皇親國戚?

    「這個……先生。」他卑屈的揖了揖,「你也知道咱們吃公家飯,別為難小人了。請這些公子、先生讓讓,欸,我們也是聽上面辦事的。」

    麗萍怒氣稍平,「別再跟來了。終是有相見的時候。」

    金陵名儒,被稱為「土大夫之師」的萍蹤先生,因新舊黨爭被捕入獄。

    這一年的秋天,特別的冷。

    第六章

    秋老虎還是很厲害的。麗萍風寒初癒,身體還是覺得很虛弱。沉重的木枷壓得她冷汗直流,手腕都擦破皮了,但是她一句苦也沒有叫。

    忍耐而沉默的,她跪坐在囚車上,當眾的遊街,這種羞辱像是針刺般刺痛她的自尊,但是她臉上的神情卻是平和的。

    無知的小孩扔石頭到囚車上,打中了麗萍的額頭,那孩子讓他娘打了一個大耳刮子。

    「拿石頭砸先生?枉費讓你上私塾識字!你給我回家去!」那大娘讓週遭沉默譴責的眼光羞愧得想挖個地洞跳。

    金陵敬文,這位名動天下的名儒早讓他們認作是金陵人氏了。他手下多少弟子都是好官,今天被冤枉牽連,是金陵人心裡共同的忿忿不平。

    沒想到萍蹤先生是這樣斯文高貴的相貌。民眾緊緊揪著衣角,沒人吭聲。民不敢與官鬥,只能這樣沉默的夾道相送。

    而無知的小鬼居然傷了這位高貴的先生!

    額頭的血熱辣辣的流進眼睛,麗萍半瞇著,覺得有一半的世界是艷紅的。光離開金陵城都感氣虛,她有辦法活著抵達京城嗎?

    囚車行得很慢,緩緩的離開金陵。她有預感,再也無法回到這裡,傾聽淮河上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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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將落,才到鄰縣,知縣早早的來迎接,一路迎到官衙,就命捕快去了麗萍的木枷。

    「知縣大人,」捕快不買他的帳,「這萍蹤先生是刑部要的重犯,斷無法從你所願,這枷說什麼也……」

    「大唐律令,重病垂危年老者可去枷。眼前萍蹤先生已然重病,怎不開恩呢?」知縣從衣袖裡拿出十貫銅錢,「官兵弟兄們也辛苦一天了,放他們鬆散鬆散,這點酒錢,不成敬意。」

    「知縣大人,你這可是賄賂我?」捕快發起脾氣。居然在眾人面前掏錢,這可是存心讓他沒面子?

    「什麼賄賂?捕快大人言重了。」知縣親熱的把錢放在捕快的手上,「這麼多兄弟要照看,難為你一路掏腰包。我忝為東道主人,得留著看管犯人,走不得,要不然是該為兄弟們洗塵的。若是私相收受,我哪有那麼大的膽子在名捕面前搞鬼?阮囊羞澀,這點錢連水酒都不足的,還是得麻煩捕快大人添補。哎,我這窮知縣倒是見笑了。」

    掂了掂銅錢,捕快覺得這知縣話說得這麼漂亮,算是識趣。離郡守大牢還遠,賣個順水人情也不錯。誰知道君意如流水,今朝向東,明朝向西呢?之前連御牢關著的醫家女都成了公主,哪知這位名儒的下場會如何?

    「說的也是。兄弟辛苦一天,先生也病了,說什麼也得讓先生平安到郡守大牢呢!」捕快吩咐手下開了枷,「先生就麻煩知縣大人了,明日我再來接他。」

    言下之意,若有個閃失,都是知縣看管犯人不嚴的罪過。

    知縣唯唯稱是,命人將麗萍押入縣衙,喝退手下,就留他和麗萍相對。

    「老師請上座。」知縣終於卸下滿臉假笑,悲慼的上前行弟子禮。

    「子推。」她半瞇著被血污了的眼睛,「如今我是待罪之身,不是你的老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學生不敢忘記老師的教導。」他伏地不起。

    她是教了一群好學生啊!

    「快起來,讓我看看你。」她溫柔的想攙扶他,卻發現手足酸麻,居然不能動彈。

    子推壓抑心裡的感傷,忙喚小婢端水端藥,幫老師淨面療傷。

    「子推,能再見面,先生心裡好生高興。」她還記得他斐然的策論,就這詩賦平平,「我聽聞你治得一縣富足,心下好生安慰。」

    「老師,我不是清官。」他羞得抬不起頭,「我當眾賄賂。事實上,富商應酬往來,青樓我也是去的,饋贈金銀,我也沒有推辭。只是我……」

    「你若真貪,何以官袍還有補釘?」麗萍笑笑,子推不好意思的攏了攏袍襬,「我只問百姓過得如何,不問你怎麼處理。真苦了你這樣八面玲瓏周全一縣百姓。」

    子推不禁眼眶紅了起來,只是忍著下掉淚。情緒略略平復,子推細細告訴麗萍這些日子的種種事端,麗萍知道新黨黨徒猶在押,還沒有人處決,心下稍安。

    他斥退了小婢,左右張望,低著聲對麗萍說:「要不是皇上得了瘋病,應無此禍。據說皇上已經病得認不得人了,太醫說,皇上是痰迷了心竅,讓花妖給魘了。」

    一聽就知道是胡說八道。大約是太醫懼禍胡謅,硬掰出來的,但是皇上重病應是真。

    「皇上尚無子嗣,傳位應該是傳給六王爺。」子推垂下眼,「這六王爺又是新黨的靠山,眼前又讓皇太后封了攝政王,先生,你此去斷無生機。眼前暫緩,是因巨賈林大爺奔走,說服攝政王先抓拿齊了一干人犯再定奪。若人都拿齊了,六王爺、心狠手辣……」

    「別說了,子推。」林大爺正是麗萍的大姐--麗婉,麗萍知道大姊正在奔走,知道自己定無大礙,反而替學生擔憂了起來,「提防隔牆有耳。」

    「我已將家眷都送回內地老家了。」子推的語氣很平靜。

    麗萍重重的皺眉,「斷斷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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