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湛亮
耳中不斷飄來她平靜淡然的嗓音,看著她單薄嬌軀巧立水潭邊,越原充斥血絲的眼眸好似瞧見清冷的寒玉短匕化身為人形,對他幽幽訴說著——
不急!慢慢來……總有一天你會抓到我的氣韻,明白該如何鑄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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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剝剝的枯枝燃燒聲驚醒了越原,讓他猛地一躍而起,當瞧見不遠處狂燃的火堆旁那抹薄弱身影,這才神智清晰地憶起自己陷入深眠前,被當成小孩勸哄的尷尬情景,刀削似的臉龐不禁暗暗泛紅。
「你醒了?」聽聞聲響,側首一瞧,果然見他立在黑暗中,任圓古井不波地招呼。「夜裡森寒,我生了火,來取取暖吧!」雖時值炎熱夏季,山中的夜晚還是帶著寒意的。
行走無聲來到火堆前,他爽快在她身邊坐下,艷紅的火光掩飾了暗赧神色,卻映紅了她原本蒼白的臉龐。
「精神好些了嗎?」以枯木挑了挑火堆,讓火勢更加猛烈,她微偏螓首凝睇他因得到適當休息,而精神十足的面容。
此番問話,讓他又再次想起白日自己心神喪亂時,被她勸哄入睡的蠢事,越原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深黝的眼眸直視舞動的火焰,不知該如何回應。
嗯……他這是在不好意思嗎?還是精神還沒恢復?甚覺奇怪瞅了他僵硬的臉龐一眼,任圓無心深究。就當他精神依舊不濟,當下視線又落回火堆上,不再打擾他。
就這樣,兩個本性沉靜寡言的一對男女,竟在如此詭異的狀態下端坐火堆前,沉默了許久、許久……
咕嚕!
驀地,一聲五臟廟大唱空城計的突兀聲響由某個名鑄劍師肚內發出,讓寂靜的水潭邊增添音效。
霎時間,任圓微愣,隨即一股怪異的可笑感滑過心胸……是應該餓了,關在鑄劍房三天未進滴水米食,若不餓豈不成仙?
「你餓不餓?」未等人家探問,越原率先發難。不過雙眼卻不敢看她,可見自己也覺得很丟臉。
「餓啊!」非常配合的給面子。
「好!那我去獵只野雉,你稍等!」話落,人已朝漆黑的樹林內電射而去,須臾間消失了蹤影。
傻愕瞪視他飛快逃離,任圓眨了眨眼,突然覺得情況有點好笑……
沒想到鼎鼎有名、向來冷傲不甩人的名鑄劍師——越原也有如此有趣的一面,輕功亦這麼厲害,眨眼間便不見人影,還以為他的絕招就只有丟人入溪呢!
緩緩的,連她亦沒發覺自己向來冷凝的嘴角悄悄勾起,形成一朵似有若無的笑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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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烈的火焰依舊狂野舞動,野雉也被獵了回來,而且很快的讓人給吃個精光,只剩下骨頭,於是飽食之人終於肯開始交談了。
「越公子,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去嗎?」以手絹拭淨自己油膩膩手指,任圓開口要求。
「等會兒我就送你回石屋!」直接將她口中的「回去」當成是回自己的住處。
「我指的不是你的住處,而是我的。」冷淡糾正。
「我還不能放你走!」斜睨一眼,越原來到水潭邊清洗雙手,回答得也很淡漠。
「我不懂!」蹙眉搖頭,她輕聲質疑。「你抓我有何用處?我們素昧平生的,根本沒任何仇怨!」
有何用處?用處可大了!他能否鑄造出理想中的寒玉短匕,完全就靠她了!
「你——讓我有感覺!」詭譎勾起笑意,他轉身直勾勾地瞅著她,明確而清晰地道出自己的理由。
感覺?任圓不解其意。「我不懂你的意思。」
「意思就是——每當瞧見你,我心中寒玉短匕的氣質、風格、神韻就會有萬千丰姿的幻化。簡而言之,就是你能激發我的靈感。」不急不緩地解釋。
聞言,任圓不禁呆愣。她什麼時候和困擾他半年卻鑄造不出的那把匕首,扯上關係了?
「我不懂!前幾天的夜晚我們才首次見面,我怎會影響你鑄劍呢?」這話說來實在無法令人信服。
「別說你不懂,我自己也不懂!」淡淡覷看她,越原自己也無法理解。
「可是……」
「多說無用!反正在我將匕首鑄造出來前,是絕不可能放你走的。」一口截斷她的可是。
這男人真蠻!任圓暗忖,簡直為自己無端被他扣留的狀況感到啼笑皆非。沉吟了下,明白他是認真的,只好提出折衷辦法。
「不如這樣吧!反正我們住得近,若可以的話,你讓我回去,我那兒也隨時歡迎你來,如何?」若他只是想看看她,激發鑄劍靈感,那麼這個方法應該可行吧?
「我們住的很近嗎?」這回換他滿眼疑惑,這座深山,除了他與小清子這戶鑄劍人家之外,頂多就是不請自來、跑到他那兒去騷擾的不速之客,哪還有第二戶人家?
「當然近!我就住在你的下游。」所以常被迫得撈起你丟棄的「漂流物」!
越原聞言感到驚愕,沒想到他在這兒住了三年,從來不知自己住處的下游還有戶人家。
似乎察覺他的震驚,任圓淡然道:「不必感到驚訝!若不是你時常將被打傷的人丟下溪河中,讓處在下游的我不得不撈人起來救治,藥草消耗得特別快,就算住了一輩子,你也不會感受到還有另一戶人家的存在。」說到底,他們也是因為她要趁夜晚某些藥草的藥性特別好而出去摘采時,才會碰面。
隱約察覺出她言語中淡淡的不滿,越原眉梢微揚,充滿興味。「我是不是聽到暗藏的抱怨?」
「我想我說的如此清楚,應該是明示而不是暗藏了。」冷然瞥他一記,她口吻是很雲淡風輕,但言語可不是那麼輕鬆。
「這麼說你是在抱怨我了?」眉梢挑得更高。
「我是在陳述事實。」緩緩將話給堵回去。
她確實是在抱怨!有趣點頭,越原勾起輕淺笑痕,突然冒出一句話。「好,我答應!」答應放她回去,然後他絕對會丟更多的人進溪中去「拜訪」她!哼哼……以為他越原是可以隨便讓人抱怨的嗎?
「嗯?」一時轉不過來,她無法理解他答應什麼?
「你提出的條件,我答應!」彷彿瞧出她的困惑,他沉聲解釋,眼底卻反而發出詭異的精光。
總算想起自己剛剛提出的折衷辦法,任圓聽聞他答應放她回去,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如此甚好,不過……」微頓了下,清冷眼眸瞅向他。「能不能麻煩你別再將上門的江湖人士給打傷、丟進溪中?」這三年來實在造成她很大的困擾!
「你覺得有可能嗎?」緩緩咧嘴輕笑,越原反問,眸中詭譎光芒更盛。
看來是不可能了!任圓不傻,當然看得出他神情所代表的意義,當下不再多說什麼,反正她也幾乎快麻痺了,就連她最怕的那件事,這三年來救了那麼多江湖人,該傳開的早就傳開了,現在想亡羊補牢未免太慢,如果「她」真尋了來,頂多……頂多……
想到這裡,她蒼白小臉黯然,不願再繼續多慮那不可預知的未來。
原本暗暗觀察她所有神色變化的越原,忽見她小臉轉黯,心下不禁一震,寒玉短匕的姿妍再次浮現腦海,散發著輕愁憂慮的氣流,這下讓他更加確定自己確實對她是很有感覺的,宛若她就是那寒玉短匕的魂魄,特意現形來引導他該如何鑄冶鍛造。
看來,離他成功鑄冶出寒玉短匕的日子不遠了——只要他能抓住她的韻味。
心中篤定,越原一直為鑄造不出匕首內蘊精神的焦躁心情總算稍解,正想依諾言送她回去,才要叫人卻發現自己竟然不知她的名字。
「呃……我好像還不知姑娘你芳名?」突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強擄人家三日,卻還不知她貴姓大名。
「任圓。」似乎不意外,她只是淡淡地瞅他一眼。
任圓?呵……還真是巧合呢!越原驀地玩味一笑,突然很有興致的自我介紹。「我叫越原。」
「我知道!」傲視群雄的武功高手、鼎鼎有名的鑄劍師!早已從眾多被他打傷的武林人士口中聽聞,他不用介紹,她也知道啊!
不意外她知曉他的名字,越原腦中想的卻是另外一件無關緊要、他自己卻覺得有趣的事兒。
「你沒發覺嗎?」特意要引她發問。
「什麼?」眸中有著困惑。
「咱們兩人的名字啊!」興味咧嘴淡笑,他輕聲呢喃。「合起來不就是『月圓人圓』!」
月圓人圓啊……彷彿陷入恍惚中,她順著他話語而喃喃低語。許久後,抬眸凝睇——
「這句話永遠不適合用在我身上。」綻出一抹慼然微笑,她抬首望月,而缺了一角的殘月像似在冥冥之中與之相呼應。
雖笑,卻是如淒似訴,好似深藏了萬般憂愁與秘密……越原被那飄忽一笑攝走了心神,一時間竟只能怔怔凝著她,久久無法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