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子澄
她抬頭環視室內,其實也稱不上客廳,這屋子跟以前她和浩浩住在這裡時不大相同,隔間被房東打掉了,原本的一房也成了大通鋪,看起來空間上是大了點,也許房東認為這樣比較好租出去吧?
一早發現谷胤颺由書房匆匆忙忙出門之後,她便打電話叫了計程車,拜託計程車司機幫忙,和她一起吃力地將行李搬上車;還好她的東西原本就不多,除了縫紉機重了點,其他的她都可以搬得動。
和司機談好價錢,她就這麼一路搖搖晃晃地回到南部,還好房東還沒將這空房給租出去,又勞煩司機先生幫她把東西搬到家裡,這才讓他走人。
在谷家孤枕獨眠了近一個月,谷胤颺也在書房裡睡了近一個月。
她想了很多,與其讓雙方都覺得委屈,不如她一人離開圖個痛快。改天再把簽好的證書寄回台北給他,從此兩人再無瓜葛。
偷偷在相本裡拿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姊姊和姊夫的合照,另一張則是浩浩,臨出門前又在書房的桌上相框裡拿了張胤颺的照片,三張照片捏在手裡,心頭百感交集。
三張照片在沒放床墊的木板床上一字排開,盯著相片裡三個長相神似的男子,柳珞君淺淺地笑了。
他們是長得這麼像呵!濃眉大眼、神采奕奕,她這輩子最愛的三個男人。
對姊夫,是孺慕之情;對浩浩,是母子之情;而胤颺……
纖細長指眷戀地輕撫相片上他的臉頰,不曾言明的愛戀透過指尖,無言地傳遞著他永遠感受不到的繾綣情深……
眸底逐漸泛起濃霧,讓她看不清相片上的俊顏,眨眨眼,像雨刷般眨去眼瞳間的濃霧,化為滴滴滾燙的水珠滑下臉龐,凝在下顎中央。
唯恐沾濕僅有的珍貴相片,她將之擺上緊閉的窗前,緩緩閉上眼,祈求上蒼讓生者福康、逝者安詳——
推開半掩的門扉,看見熟悉的身影佇立窗邊,一顆沒了底的心終於在忐忑不安中落了地。
她果然在這裡!
關緊門,輕移腳步挪到她身後,好奇地睇向她凝住的窗前。
照片?擺在最右邊的那個成年男子——是他!?他知道,因為每天都可以在書房桌上的相框裡瞧見,他不會錯認的!
血液蠢動地在每條血管裡急速流竄,難以言喻的激動湧上心頭;展開雙臂,毫不猶豫地緊緊環住她細小的肩,細碎、灼熱的吻花落在她冰涼的頰畔、耳際……
她怎會變得如此消瘦?令他好生心疼啊!
懷裡的嬌軀悸顫了下,陡地變得僵直。
「胤颺?」極輕的氣音緩緩劃開冰沈的空氣,小心翼翼的似在保護不敢置信且易碎的幻夢。
「你怎麼捨得離開我?你怎麼捨得!?」俊臉埋進她香馥的頸窩,用力地嗅聞著屬於她的馨香,發熱的眼緊閉著、泛酸的鼻,逸出沙啞嗓音的唇角控制不住微微抽搐。
「捨不得……也得捨呀!」才風乾的淚痕再次覆上鹹濕的水霧,囂張地爬滿她巴掌大的小臉,急促的氣音像快斷了氣。
「不,不捨,無論如何都不捨!」扶住她的肩,將她扳過來面對自己,卻發現她緊閉著眼,頰上交錯著令人疼入心坎的淚痕。「看著我,珞君,睜開眼睛看著我!」
她輕緩地搖頭、再搖頭,依舊不肯睜眼看他。
不能看吶!即使緊閉著眼,他的身影仍清楚的印在腦海,若再次見他,哪怕只是驚鴻一瞥,恐怕永遠都無法將他由心頭抹去。
「珞君!」捧住她拒絕的小臉,強烈的不安沖上心頭,他不妥協地想吮去她所有幻化成酸楚的淚,但不斷溢出眼眶的水氣卻始終令他無法如願。
「回去,你回去。」狠心撐直雙臂,將他推離一步之遙。
「除非你跟我一起走,否則休想!」反手拉住她的手臂,不死心地以蠻力將她緊摟入懷,霸道地重申尋她的意圖。
「回去啊!求求你走,好不好?」破碎的叫喊、淒楚的淚,低垂著頭顱不讓他瞧清楚自己滿滿的心碎。「走啊!」
「我也求你,行不行?求你跟我回去,回我們的家,全家人都在等你呢!」夫妻分離兩地,這算什麼?他要的是同林鳥,不是燕分飛!
嬌弱的身體顫動了下,她抬起頭,總算睜開了眼,卻是無限的空洞和木然。
「是媽叫你來的?還是浩浩?」可笑啊可笑,最最親密的丈夫,竟需要他人的鞭策方知百里尋妻?呵……
「不是!」他氣急敗壞地吼道。「都不是!」
「那你為什麼來?」
「我來是因為我想你。」不捨的黑瞳鎖住她的眼,傾訴絲絲情意。
「想我?」她頓住,虛弱地搖著頭。「我每天睡在你房裡,你都捨不得移尊就駕了,非得跑這麼遠才來想我,你這不是捨近求遠嗎?」
「因為我嫉妒。」抬起她的下顎,讓她看清眸底的深情。什麼面子、裡子全都閃到一邊去,沒什麼事能比奪回她來得更重要了!
她擰起秀眉,氤氳水眸底儘是不解。
「不懂嗎?」像吊她胃口似的,他勾起壞壞的笑,令她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
搖搖頭,她已沒力氣與他爭辯。
「他呀!」他讓她轉身面對窗前的三張照片,體貼地讓她哭軟的嬌胴靠著他壯碩胸膛,修長的指指著徐燦宏夫妻的合照。
「他?姊夫?」更多的疑慮漾上眉間,她顯得無限茫然。
「你覺得他跟我,是不是一樣?」長相一樣,是否達感情也相同?
「怎麼會」樣!?」她驚喘了下,回頭盯著他的眼。「他是他,你是你,即使在外人看來會分辨不出誰是誰,但我可是分得清清楚楚。」恍惚間,她隱約透視他的不安。
「哦?說說看。」掬起她如雲的秀髮勾繞在指尖,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是那麼期待,胸腔卻如猛擂的戰鼓,轟隆作響。
「跟姊夫比起來,你的眉毛較粗、眼神太過犀利,鼻管也較挺直。這張嘴呢,老說著刻薄又無情的話,脾氣也不怎麼好,性格又矛盾得緊。最大的差別是你有一顆極強的防禦心,這怎麼會跟我親愛的姊夫一樣呢?」數著他雜亂無章的心跳,受傷的心奇跡似地痊癒,笑意逐漸在她眸底氾濫。
「他真有這麼好?」醋意酸得他牙疼,纏繞秀髮的指凝在半空中,唇角撐不住上揚的弧度往下垮,臉色瞬間轉為陰霾。
「當然好嘍,他是我姊夫嘛!」噢!這個男人簡直……笨得可以!
「在你眼裡,我有那麼多缺點吶?」將她抱滿懷,心臟不由自主的凝縮,亂七八糟的思緒迅速發芽、茁壯,他擔心自己會不會留不住她?
「是啊!」歎了口氣,把頭靠上他的肩,任由甜蜜的安全感將她緊緊包圍。「不提還真沒發現你的缺點多如牛毛呢!」
苦澀卡在喉管,懷疑的矛盾因子再次抬頭;他縮緊手臂,懊惱的眼瞪視著照片裡的那個男人,對他的埋怨又多了一分。
他可以忍受爸媽在自己身上尋找「他」的影子,也可以接受浩浩將自己當成「他」,取代浩浩心裡父親的位置,但他卻無法承受心愛的女人拿自己來當「他」的替代品,斤斤計較兩人之間的差異,他沒那麼大肚量和氣度,最後僅剩妒意和憤火吞噬的狼狽下場。
「胤颺,」她仰起頭,將他臉上的痛苦、掙扎盡收眼底,她霍然明白這個男人並不比自己好過到哪裡去。「明明你的缺點這麼多,為什麼我還是愛你呢?」她壓低嗓音,字字清晰地脫口而出。
僵硬的身軀重重一震,他飛快低頭想看清她的認真,卻只迎上她低垂的發線。
「珞、珞君?」顫著聲,竟沒有細看她的勇氣。
「嗯?」糟糕,臉好燙呢!
「你確定不是移情作用?」他怕啊!怕自己一頭栽進去的下場是無止盡的心碎。
「笨蛋!移什麼情?」她惱怒地賞他一記大白眼,不巧也讓他將自己泛紅的臉蛋瞧進眼底、心裡。
「愛情。」拉起她雪白的纖指,湊在溫熱的唇邊輕啄。「我怕你愛的不是我,一直沒辦法從懷疑裡跳出來。」
「你?」柳珞君瞠大眼,這次駭得可不輕。「莫非你為了這件事躲了我一個月?」
頹喪地歎了口氣,他很沒用地點頭承認。
「為什麼這麼傻?你這個大笨蛋,害人家跟著傷心!」他就是這樣,什麼話都不講,她怎會知道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你還不是?你更狠,一句話不留地收拾行李逃家,你教我怎麼辦才好?」他語帶埋怨,撐開長指與她十指交纏,就怕她又由指縫間溜走。
「你還有話說?是誰躲人家一個月?」說起這個就氣死人,他當自己是木頭嗎?「那天我們不是因為我的工作吵架嗎?我以為你借題發揮,其實是想藉此擺脫我們的婚姻關係,我想你都表示得這麼明顯了,自然得主動些才不會惹人嫌嘛!」現在想想還覺得委屈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