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安東妮亞詢問似的望了他一眼,可是一看到他的眼神,立刻又把目光調開了。
「我愛你,安東妮亞。」他悄悄地說。「你一定知道了。」
「你不應該把這種……事情……說出來。」
「這會有什麼傷害呢?」他問。「我瞭解你對我有一份什麼樣的感情。」
他發出來自內心深處的歎息,說:「我知道對你來說,我的年紀大大了。如果我年輕十歲。我早用盡所有該詛咒的手段來誘惑你。如今,我只能讓你完美無暇地離開我。我俘虜了許多女人的心,惟有你,才是我真正愛的。」
萊比的聲音帶著點什麼,使安東妮亞泫然欲泣。
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為自己竟然使這樣好的人不快樂,而深覺不安。
萊比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說:「或許有一天你會瞭解,在過去幾個星期裡,我們有那麼多獨處的機會時,我要格外地約束自己,控制自己,是多麼不容易。」
「你的……友誼對我有非常……重大的意義。」安東妮亞躊躇地說。
「那不是友誼,安東妮亞。」萊比否認著。「那是愛!那是一份和我過去所感覺的、所知道的都不相同的愛。有時候,我以為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以為你只是我的幻覺,並不真正存在。」
「你知道,你不該……這樣跟我談話的。」安東妮亞說。
雖然她這麼說,可是心裡卻奇怪,她為什麼要阻止他。
如果別的男人向她示愛,公爵是不會在乎的,畢竟他愛的是侯爵夫人。等他們回到英國,她的生命中就再沒有任何人了,既沒有他所愛的,也沒有愛她的。
她轉開身了。萊比把手放在她肩上,把她扳過來面對他,一面說:「為什麼你和其他女人如此不同?」他問。「你並不特別美,可是我卻無法從你臉龐的魅惑中解脫出來。」
說時,她看見他眼中的痛苦:「我的耳中響著你的聲音,你的身材使其他女人顯得粗俗、醜陋,除了你,我無法再想任何人。」
他聲調中的邀請使安東妮亞羞澀、害怕。
然後他放開了她,踱到窗邊,凝視著窗外的花園。
「你離開以後,」他說。「我所有的只是我的夢。我想,有生之年,它們都會一直糾纏著我。」
安東妮亞做了個無助的手勢。
「我……能……說什麼呢?」她問。「你一定知道,我不希望……傷害你。」
「有一句老話說:『愛過而失去,總比根本沒有愛過好』,」萊比自嘲似的回答。「對我而言,這竟然成真了。你為我做了一件絕妙的事,我可愛的公爵夫人。」
「什麼事?」安東妮亞問。
「你恢復了我對女人的信心。我眼看她們用一切手段破壞、出賣了第二法蘭西帝國。我看夠了她們的貪婪、他們的偽善、她們的背信!你卻向我證明女人也可以純潔、堅貞。真誠而無法收買的。」
他又嘲弄似的微笑著說:「我一直認為,一個男人所愛的每一個女人都會在他生命中留下一座石碑。你留下的石碑上將寫著:『她挽救了我的信心。」
「謝謝你,萊比。」安東妮亞非常輕柔地說。
然後不等他告別,她就留下他匆匆地走出客廳。
「我不相信!」公爵生氣地大叫著。
「是真的,」?亨利·萊伯希爾回答。「由普魯土兩支軍隊合成的持矛騎兵,昨天——九月二十號——攻到提塞爾士,結果提塞爾士的人不發一槍就投降了。」
經過一陣寂靜,公爵說:「那是說,巴黎現在孤立了。我真難以相信,」
「人們的想法怎麼樣?」安東妮亞問。
「他們的心情是『讓他們來吧!讓大炮怒吼、雷鳴!已經拖得太久了!』」萊比回答「不過對那些卑鄙的背棄者,他們也制定了嚴重的懲罰。」
「如果他們背棄國家,活該受到懲罰。」公爵的口吻很嚴厲。
「我禁不住要替他們感到難過,」萊比回答。」根據報告,他們不僅被錯誤領導,甚至有很多人沒有武器。年輕的輕騎兵第一次遭到訓練精良的普魯士野炮中隊炮轟的時候,簡直驚恐萬狀。」
「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安東妮亞詢問。
「他們全聚集在蒙馬特,憤怒的群眾向他們臉上吐口水,對他們動私刑,後來國家自衛隊用來福槍把他們送回城中心。」
「還有什麼事情發生?」公爵問。
「從城裡傳遞消息將會非常困難,」萊比回答。「所以可能要用汽球。」
「汽球!」公爵驚異地叫著。
「已經設置了一些,不過其中大部分都壞了,好歹也算是個辦法,只是不能載運乘客。」
「我可沒有打算從巴黎飛回去!」公爵尖銳地說。「我是在想,能不能向法國當局要求,請他們和日耳曼人交涉。准許特別通行。」
「我想過了,」萊比回答。「公爵夫人昨天已經要求我想想辦法讓你們回國。」
「可能嗎?」公爵問。
「今天早上,我看見四個我認識的英國人快樂地上了一輛馬車,車上堆滿了食物、行李,還插著一面英國國旗。」
「結果呢?」公爵問。
「他們只到了紐利橋,就被押到杜古特將軍那兒。他對他們說:『我真弄不懂你們這些英國人,如果你們想挨槍彈,我們可以射你們幾槍,省得你們麻煩。』」
萊比停了一會,接著說:「那幾個朋友發誓明天要再試一次.不過我認為他們不太可能通過的。」
「那我們怎麼辦呢?」公爵問:「給我一點時間,」萊比要求著。「普魯士軍正在運輸大炮,炮擊暫時還不會開始。」
安東妮亞似乎驚嚇住了。
「你認為他們會炮擊我們?」
「當然,」萊比回答。「如果他們希望巴黎人快點投降,這是最明顯的好辦法。」
那一晚,安東妮亞清醒地躺在床上,揣測著是否會聽到隆隆的炮聲和爆炸聲自城中響起。但一切都那麼寧靜,她想:或許萊比把危險誇大了。
可是毫無疑問,公爵對他的話很認真的,而且在以後的幾天,他顯得越來越暴躁。
他想不顧一切衝出去,親自看看發生的一切,直到安東妮亞告訴他,如果留下她一個人,她會很害怕的,才終於阻止了他。
「我不能像關在籠子裡的野獸一樣待在這裡。」公爵懊惱地說。
「如果你被……或是……被捕,」安東妮亞說。「我會怎麼樣?我會……遭遇到什麼事情?」
公爵曾說過,如果他向法國當局表明身份,他們也許會為他安排。可是萊伯希爾表示,他們也可能認為一個英國公爵太重要了,為了怕他落入普魯士人的手裡,而永不給他離開巴黎的機會。
「或者,」萊比繼續說下去。「他們會逮捕你,拿你當王牌,迫使英國政府對巴黎被圍的事更加注意。」
公爵知道這都是可能的,可是他更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他們一定要離開巴黎。
在一星期永無休止狀態的煎熬中,他的身體卻一天天強壯起來,他對安東妮亞說:「你那道我決不希望讓你置身危險中,可是我確信在法國人投降之前,情況會越來越槽。」
「你想他們真的會投降?」安東妮亞驚異地問。「總會有人來解救他們的。」
「誰會這麼做呢?」公爵問道,而她也曉得這個問題是沒有答案的。
「如果沒有外援,圍困就會無限期地延續下去。」
「只能延續到食物吃完為止。」公爵回答。
「食物不是夠維持很久嗎?」
安東妮亞說著,一面想著波伊士的牲畜。
「圖爾告訴我,」公爵回答。「人們都在談論,如果情況惡化,就要把動物園裡的動物殺了做食物;假如肉店的肉價超過了貧民負擔能力,那麼那些貓、狗的生命也一定會有危險!
安東妮亞輕輕地叫了起來。
「我不能想像那種情形。
「我也一樣,」公爵說。「所以,我必須決定,寧願冒著被捕或被普軍槍殺的危險衝出去,還是留在這兒,等著和巴黎人一起挨餓?」
安東妮亞沒有遲疑。
「我知道你選擇哪一樣,」她說,「我已準備冒任何可能發生的危險了。」
「謝謝你,安東妮亞,」公爵說。「我知道你有這份勇氣的。」
他對她勉力十足地一笑,說:「或許這不會比在馬場裡躍過高高的障礙和深溝更危險,更令人害怕!」
守在聖·克勞德城門口的士兵,看見一頭蹦蹦跳跳的騾拖著一輛木製的運貨車向他們駛來。
趕車的是個女人,身上圍著圍巾,下巴還綁了一條骯髒的棉布手帕。
貨車快駛到門口的時候,她旁若無人地大聲叫了起來:「小心!」
「危險!」
「傳染病!」
門前的下士舉起了手,她費了番工夫才讓騾子停下來。
「幹什麼的?」他問。
她用拇指向後比了比,他看見木頭貨車裡有個男人躺在稻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