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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頁 文 / 樂心

    被她看得有些尷尬,項名海轉開了視線。「妳幹什麼?」

    「你是在擔心我?」何岱嵐直率地問。

    項名海心猛然一跳,抿緊線條優美的唇,不肯回答。

    「如果你是擔心我的話,謝謝,不過大可不必。」她旋身又走開,到沙發坐下。

    那雙大眼睛不再盯著他,項名海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繼續說,口氣閒閒的,好像在講別人的事一樣:「我從大一開始正式跟著我爸、我哥他們跑基層,幫忙選舉的事情。大學畢業那年我哥得胃癌,沒辦法競選連任,直到登記截止前一天才通知我要參選,因為我們選區有婦女保障名額。」

    項名海十指交握,下巴擱在上頭,覺得微微刺痛,才察覺下巴的傷口。他靜靜聽著。

    何岱嵐坐在沙發上,黑白分明的眼眸,直視著牆上掛的一張行事歷。她淡淡說下去--

    「我被選舉對手的車惡意擦撞過兩次,有一次還弄到輕微腦震盪。政見發表會之後被潑過茶,去掃街拜票的時候被丟過雞蛋。我被黑道軟性綁架,美其名是要去『談談』兩次……」說到這裡,她突然轉頭,炯炯地盯住項名海:「你以為我會怕李永仲這種人物嗎?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我不是小看妳。」項名海依然水波不興的樣子,迎視那雙亮得嚇人的眸子:「我只是覺得,沒有必要跟他硬碰硬。」

    何岱嵐「哧」地一聲笑出來,小臉綻放今天以來第一個燦爛笑靨:「沒有必要跟他硬碰硬?剛剛還不知道是誰掛了彩呢。你的傷沒事吧?」

    「沒事。」他揉揉下巴,隨即又皺眉說:「無論如何,妳一直激他也於事無補。他若真的要起狠來開記者會,又有什麼好處?沒有人願意見到那樣的結果。」

    「開就開,我才不怕。」何岱嵐滿不在乎,她瞄他一眼:「你難道怕他嗎?我想才不是。你怕的應該是開記者會,對學校的形象會有損傷,對吧?」

    項名海沒有否認。

    她說對了。項名海顧慮的,一向都是學校的形象。

    學生犯錯,記過處分,天經地義。這哪裡破壞了什麼形象?

    所以,他擔心的是……

    辦公室裡陷入沉默。正值午休時間的校園裡,靜俏悄的,只有偶爾經過的腳步聲,躂躂地在走廊上急促通過。

    已經開了冷氣的辦公室裡,冷氣機馬達運轉聲隆隆傳來,襯得兩人之間更靜。

    「學校裡有學生談戀愛,這算是破壞學校形象嗎?」久久,何岱嵐重新開口,聲音明顯地冷了下來,帶著一絲生硬,讓項名海很不習慣。「項主任,我沒想到,原來最反對他們交往的人,居然是你。」

    項名海沒有辯駁,他只是也盯著何岱嵐堅決的小臉,看了半晌。

    「妳又為什麼贊成呢?」他沒有回答,只是反問。「不止學生在校期間談戀愛的,不是只有我們學校。他們兩個確實已經互相影響,到了觸犯校規的地步。何況,請別忘了,正理高中是男校,兩個男學生談戀愛這樣的事情,難道是什麼值得大張旗鼓、昭告世人的事嗎?」

    「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吧!」何岱嵐立刻反駁。「難道你私心裡也覺得同性戀見不得人?那你跟李宗睿的爸爸又有什麼不同?」

    項名海的臉也板了起來。兩人之間已經完全不再有輕鬆笑譫的火花,他們像是準備要搏鬥的兩隻野獸,正提高警覺,戒備地防守著。

    「這跟我本人私心怎麼認為,並沒有關係。今天我是訓導主任,我有責任維持學校的紀律與秩序。」項名海毫不留情地說。

    「所以你用記過處分來懲罰他們的交往?」何岱嵐提高聲音,不可置信地瞪著那張英俊卻佈滿陰霾的臉龐:「我真不敢相信,我一直以為,你外表雖嚴肅,內心是很溫暖的!沒想到……」

    「記過是處罰他們觸犯校規。逃課、不假外出、無照騎車……這些都該罰,沒有任何借口。所有影響他人、破壞秩序與紀律的行為,都該受到處罰,與他們有沒有交往無關!」

    「不,你剛剛不是這個意思。」何岱嵐尖銳指出疑點:「你明明怕李永仲真的召開記者會,揭發這件事情。如果像你說的,犯規處罰,那麼校方非常站得住腳,又為什麼要害怕呢?你是怕學生同性戀這件事情被公開吧?其實,說到底,冠冕堂皇的理由之下,你覺得破壞秩序與紀律的,根本是同性戀這件事,對不對?!」

    「妳說得沒錯,我就是這麼認為!」一向不受激的項名海,此刻終於也控制不住自己,他按著桌緣站了起來,高大的身子散發出怒氣:「有些事情是不能搬上檯面的!多少年來的慣例都是如此,這就是傳統,這就是學校維持紀律跟秩序的根基!」

    「社會已經進步,時代已經不同。你對同性戀的想法,還停留在過去。」清脆嗓音俐落而不留情地刺回去:「現在所有的傳統都在面臨挑戰,你若謹守著所謂的根基不放,到最後,根本無法配合時代轉變的速度!」

    兩人唇槍舌劍,勢均力敵,都不手軟,也不退縮。

    他們在空中相迎的視線,簡直像要交擊出火花。

    「學生是來求知的,來接受群體生活的訓練。來正理的學生,更必須接受保守而嚴格的校風與要求,這是正理創校精神的一部份。如果不認同,可以選擇別的學校。」項名海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不容質疑地說:「社會在轉變沒錯,但是,對不起,我認為,學校並不是用來反映時代變遷的工具或場所。」

    何岱嵐也站了起來。身材雖嬌小,卻散發著不容忽視的堅毅氣息,她仰視著項名海,絲毫不懼。

    「學校不是用來反映時代變遷的工具。說得好。」何岱嵐也清清楚楚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知道嗎?這也是以前人們對女人參政的想法。政治界不需要女人,女人參政只會破壞政治生態與倫理。還不到一百年以前,女性是沒有投票權的;而一直到五十年前,聯合國才明文規定女性參政的權利與男性平等。在這之前,大多數人認為女人不必也沒有能力參與政治。不過現在,我是女人,我也是地方上以第三高票送進議會的政治人物。時代確實改變了,政治界的倫理確實被破壞了。它慢慢在調整,秩序只會不停地破壞又重建。」

    午休結束的鐘聲響起,校園裡開始慢慢充斥談笑、走動,甚至奔跑的各種人聲,青春朝氣正開展。

    辦公室裡,兩人還是對峙著。

    項名海不能不折服,不能不欽慕。

    只是,他只能保持沉默。

    輕輕的敲門聲打破僵局,頭髮已經半灰白的校長站在門邊,微笑望著他們。

    「何議員,妳還在?沒有公事要忙嗎?」校長跟何岱嵐也認識滿久了,她的父親跟校長是老朋友,所以校長語氣很熟稔:「別讓我們耽誤妳的工作。」

    「啊,我是該走了。」何岱嵐看了看牆上的鐘,有點赧然地說。

    其實她半小時前就該走了,只是……為了跟項名海吵架……

    「來,我送妳出去。」校長還是笑盈盈的:「午休結束了,老師學生們來來往往的,看到你們吵得臉紅脖子粗,也不太好。」

    這麼一說,兩個年輕人都尷尬起來。何岱嵐低頭,不敢再看那雙炯炯盯著她的黝黑深沉的眼眸。她拎著皮包往外走。

    「那我走了。」她低聲說,也不管人家聽到沒有:「如果有什麼事,請再跟我聯絡,謝謝。」

    「沒有事也可以聯絡。」校長明明是故意加這一句的。

    他剛剛站在門邊聽了半天,平日那麼精明俐落的兩人,居然都沒有發現他的存在,都專心在對方身上。

    你來我往地吵了好一陣子……一向一板一眼、彷彿永遠不會動怒的項名海,被激得大失常度;而大方隨和的何岱嵐,也爭得臉紅脖子粗。

    然後,校長一出聲,兩人的耳根子都約好似的紅起來。

    年高德劭,一雙智能眼眸看過多少人事,校長怎麼可能感覺不出空氣中火花四冒的曖昧?

    校長陪著何岱嵐往外走。而他們身後,那雙炯然的俊眸,始終鎖定著那嬌小窈窕的身影。

    「妳講那些有什麼用呢?」下了樓,穿過走廊,往校門方向走,校長淡淡地對何岱嵐說:「從政之路走得多卒苦,妳自己最清楚;學校或政界的環境下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妳也一定知道。項主任只是個盡忠職守的好主任,妳又何必跟他這樣大吵一架?他的立場也很困難。」

    「我知道。」何岱嵐還是低著頭,像個在父親面前聽訓的小女兒。「我只是……聽他那個說法,氣不過嘛。」

    校長又笑了,眼睛都瞇了起來。

    「岱嵐啊,妳……終於遇到一個不會被妳的氣勢嚇倒的男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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