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於晴
「封沄書肆的柳苠曾退回你手稿數本,表示魚姑娘你在這方面並無長才,至少水準遠不及由封沄書肆付梓,南亞齋出了你的書,就會有賠本跟降低水準的準備,用這些來換你層出不窮的點子,也挺划算的。」
「……」有沒有搞錯?她的長才是寫書啊!他根本是在侮辱她的人格啊!圓圓的臉皮抖動一陣,她才低聲說:「西門老闆,雖然說良駒也要遇伯樂,可是一匹普通的馬也是需要識眼之人才能激發潛力,可惜西門老闆並不是我的識眼人。」學電視劇拱拳道:「告辭——不對,是各忙各的吧。」
「你……」
沒再往下聽,她拐進古色古香的走廊,十指緊緊拙住圓柱,真巴不得有內力讓柱面多出十孔以洩恨。
「真可惡!我主業是寫書,又不是當賣書老闆,果然生不逢時,生不逢時啊!」
愈想愈惱火,看見廳內已擺好午菜,外頭聚會的老爺們還熱中地討論彼此的手稿。這年頭果然有錢人就不—樣,隨便糟蹋食物。她一生氣就容易肚餓,索性趁著僕役不在,端著空盤當自助,撿了幾樣愛吃的菜色,便往無人的地方走去。
繞過屋子,身後還有陣陣的笑聲,她看見有好幾名工人在漆牆——
她吞了吞口水,好久沒有看見猶如健美先生的體魄啊。老舊的衫子繫在腰間,上半身僨起的肌肉在汗水中抖動發亮——糟,她有好久好久沒有這種暈眩感了。
突然之間的黑暗籠罩她的眼,她愣了下,隨即發現眼上是溫熱的五指,分明是有人遮住她的眼睛。
「你在看什麼?」特地將她轉了個圈,才讓她重見光明。
眼前的殷戒,一身墨黑長衫,腰間照例繫了腰帶,顯得斯文而優雅,跟方纔的勇壯工人差好多啊。他默默注視著她的瞼兒,再問:
「你這麼喜歡這種男人嗎?」
「不,也不是……」心有點虛。
「你看了很久。我有什麼不一樣?」她不是沒看過他半裸的樣子。
「都差不多,都差不多……」欣賞跟喜歡是兩碼子事嘛,她連忙端高食盤,陪笑問道:「殷大爺,您要吃一點嗎?」
他搖頭。「我在書肆吃了一點兒……」在她養傷期間就發現她食量很不錯,絕不會浪費食物,但看見像座小山的食盤,還是暗暗吃了一驚。
「我知道。又不是沒跟你共食過,你吃得好少又清淡,我幾乎不敢相信一個男人吃這麼少。」他再這樣下去,可能很快就榮登仙位了。將食盤交給他,她堂而皇之拿起最上頭的肉餅,很滿足地咬著。
見她吃得心滿意足,本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臉龐揉進溫柔,他問:
「這麼好吃嗎?」
「好吃。」一屁股坐在廊欄上,她高舉吃了一半的肉餅。「你要吃一口嗎?」
「不,我沒興趣。」
「你對什麼事也沒興趣,我真怕你遲早當和尚,那我留下來也沒什麼意思。」
他聞言,心裡一喜,握緊她的肩,問:「你不回你家鄉了嗎?」
她沉默一陣,連肉餅也索然無味了。「我……不知道。我家鄉什麼東西都有,就是沒有你;這裡什麼都不好,就你值得我留下。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為什麼我會到這種鬼地方?」迷惑地微仰頭對上他的美目。「是為了遇見你嗎?我們都是那麼普通的人,為什麼我會在一輩子都不曾想過的地方遇上你?是誰搞的鬼?還是,你動了什麼手腳?」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他不愛聽她胡言亂語的話,沒一句他聽得懂。
「殷戒,如果沒有我,你會認識其他女人嗎?」她認真地問。
「不會。」他毫不遲疑。
沒必要答得這麼快吧?這裡的男人真甜言蜜語、巧言令色,不過聽了還真受用,也更讓她害怕啊。天秤的一端開始沉重了,讓她害怕如果有一天回家了,孤獨終老會不會是她的宿命?
「半月,你家鄉在哪兒,我親自去提親!」
「我又沒家人,你跟誰提親去?」她失笑。
「就算跟你認識的街坊鄰居宣告你要與我成親,那都好。」
「那是你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她靜靜地說。
「胡扯!」他暗惱,低斥:「就算你家在海外,坐船花個三、五載也遲早可以到達。」心慌慌意亂亂,總覺得她的背後跟他一樣充滿了謎。以前只覺她髮色怪異,但也能接受,現在愈是親近愈是想霸住她的同時,愈覺得她撲朔迷離,隨時會離去。
她扮了個鬼臉,不再針對這事上多談。
「殷戒,我好想吻你喔。」她笑。
他一怔,而後壓下惱怒,俯身欲接上她的吻。
油膩的十指捧住他的臉頰,阻止他的嘴親上自己。
她笑得連眼都彎了,很甜地說:
「殷戒,我真的好想好想吻你。你想吻我嗎?」
「……嗯。」
「可是,你的臉變了耶。」
他又是一呆,隨即低聲道:
「我一向如此打扮的。」在外人面前絕不露出真面目。
「可是,我覺得我好像背叛你,去跟另一個男人做……不該做的事。」
什麼鬼話?兩個都是他,除了臉還有什麼差別?這女人在搞什麼鬼?
「你有話就直說,不必拐彎抹角。」他咬牙道。
「好吧!我就直說了,殷戒,我是一個很愛美色的女人,如果沒看見你的美貌,我吻不下去啊。」
「……」那叫美貌?是她瞎了眼,還是老天爺見他可憐,故意找了個不知分辨美醜的女人來到他的天地之間?
「其實我一直在想著那天在天樂院,用這張臉強吻我,讓我備感噁心……」
他瞪眼。「噁心?」
「那時候我跟你又不熟,被一個半生半熟的男人霸王硬上弓,你還要我留戀嗎?」食指撫上他的嘴,她很認真地說道:「我真不敢想像,以後假如——我是說假如,我們兩個真的有了結果,晚上跟自家夫婿親熱,白天卻連碰都不想碰你……」
這女人在打什麼主意他倩出來了。他拉下她的十指,猛然封住她油膩的唇瓣,不顧她支支吾吾的抗議,硬是霸道地侵略她的唇舌之間,她瞪大眼,裙裡的右腿要踢出,他卻用身體緊緊壓住,她直往後退,忽然整個重心不穩,翻出迴廊,他見狀,吃了一驚,匆忙躍過廊欄,及時護在她身下當肉墊。
她被摔得頭暈腦脹,有結實的身軀當氣墊,當然不疼。疼的是她的唇舌。這個臭男人!吻得這麼重,嘴角有點痛,像被吻破皮了,她又惱又氣地撐起身子,瞪他一眼。
他擺擺手,平心靜氣道:
「你吃的餅真油,」
去死吧!真想這樣罵,不過自從她從鬼門關繞一圈回來後,再也不敢這樣罵人,尤其對方是自己心愛的男人。
「你覺得像吻另一個男人嗎?」他揚眉問。
她也不過是鼓吹他統一使用同一張臉皮而已,有必要用這種強吻的方式嗎?有點氣又有點好笑,翻身坐在他的腰身上,當著他微愕的臉問:
「我會不會坐斷你的骨頭?」既然大家都說她胖了,她就當自己胖了吧。
「當然不會。」只是這種姿勢不太雅觀。這裡是恭園,不管誰經過,一定會誤會。何況,男下女上,他實在不習慣。
「好吧。」她拎著他的衣襟道:「既然你這樣欺負一個弱女子……」
「不算欺負。」
「好吧,不算欺負,不過,朱大祥,我告訴你,不管哪張臉的你吻我,我都只會主動親吻另一個,絕對不會碰你這種臉!混蛋,你要是整型我也認了,你每天變來變去的,我把第三個人認作是你,你覺得怎樣?」
他皺眉。「你要願意,我永遠不露真貌,還有,我不是朱大祥。」
她不理,只道:「你是說我可以晚上跟你睡覺,然後睡夢裡對著另一張臉流口水嗎?」
「……」她說話是不是稍微露骨了點?「你遲早會怕的。」
「怕什麼?怕你的美色掩去我的光芒嗎?」她低聲罵道,然後深深地歎息:「我從來不會覺得你的臉有什麼好怕的,如果在我家鄉,你一定是天上的月亮,我永遠也觸摸不到的人物。」
「上回是星星,這次又變月亮?」他沙啞。
「是啊,我真怕得用魔豆才能摘下你這顆月亮。」
「魔豆?」
「唔……跟登天梯的意義差不多。」他們兩個人的世界絕對不是登天梯就可以來自去如。
如果她不再想回家的事,就留在這裡一生一世;留在這個男人的身邊,很用力地憐他疼他,是不是可以扭轉他灰暗古怪的想法?陪著他到老死,看著他發白齒搖,她不想在另一個世界裡時時懷念他,卻永遠沒有機會碰觸他啊……
「半月?」反手扣住她的手。有點冰涼,他蹙眉,看出她的異樣。
她喉口有點發熱,說出來的聲音有些顫抖。「殷戒,我決定要留……」
他心一跳,專注地聆聽。
突然之間,有人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