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於晴
「我不愛玩這種東西。」
「不是玩。我記得在清朝是有這習俗……唔,在清明節有放箏斷災的習俗。」
「放箏斷災?」有這個習俗嗎?他讀過的書裡,所到過的地方裡都沒有這種習俗啊。
她笑道:「現在是過去所形成,而過去一定有好有壞,就像現在我來到南京,有遇見壞事、也有好事如你,這些都會影響到未來的我。殷戒,我今天看你風塵僕僕來到書鋪,似乎有點不對勁,才猜也許你遇見什麼不好的事或者憶起過往的回憶。這紙鳶載滿了你不好的過去,剪斷了它,任它垂落到不知名的地方,那你只會剩下美好的回憶。」
「美好的回憶?」他低喃。看見她從荷袋裡拿出小刀來。
「是啊,」她笑:「古人的習俗,雖然談不上科學,可是,心一安什麼運都來了。」刀鋒劃過細線,紙鳶頓時隨風墜落。
她抬眼,看見他目不轉睛地鎖住她。戀愛使人心裡發軟,即使眼前這個男人是個很古老的人;即使這個男人的觀念有些令她錯愕,她還是很不小心地喜歡這種人了。
早知如此,她應該在她家鄉多談幾次戀愛,也許就不會像現在這麼容易墜入情網。
「殷戒,得到我只是過程,你真正想要的,是留下我,是不?」
他的臉色微變,沒行料到她竟然能猜中自己的心意。
她又歎道:「我們之間的觀念差真多。你以為我跟你發生關係,從此我就只能屬於你,可是,我不是你們的人。在我那裡,清白並不是那麼重要,我可以喜歡上很多人,可以屬於很多人,就像你們現在的男人一樣。」
「你在胡扯什麼?」他怒道。
「我只是舉例而已。」她笑:「我對同時擁有那麼多情愛,敬謝不敏,殷戒,如果剛才你用我放紙鳶時的眼神看著我,我一定沒辦法抵抗的。」
放紙鳶的眼神?他的眼神流露了什麼,他怎會不知道?
「還有,請你說話一定不要太文謅謅,我會聽得好累。」她坦承。
殷戒聞言,沒有說什麼,只是一逕地注視她,
他想得到她、想留住她,想她在他身邊一輩子,他的;心底就會有個家了。原來,他從未戳破她喜歡他的事實,也沒有暗示她收起她的喜歡,是因為他自己在不知不覺裡要她喜歡他了。
可是,他還有一個極為可伯的秘密,如果不趁現在佔有她,將來她一旦知曉,只怕會嚇得面無人色,從此逃之夭夭……何況,她跟一般女子不同,將來會有多少人喜歡她?跟她同屋的男人已經是一個威脅了,將來他還要面對多少威脅呢?
方纔,他到底流露出什麼眼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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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燭火搖曳,魚半月埋頭大綱——
「有一個書肆的花心老闆為了刺探商業機密,到最近很受歡迎的書鋪女老闆那裡當細作,沒有想到看上她的姿色,百般勾引,在得逞獸慾之後,將她收作三房,後來數年間老闆艷情不斷,不知悔改,到最後家道中落,看破紅塵出家當和尚去了。」完美收筆。
這次的大綱完全符合這時代的閒情小說,就不信柳苠看不下去。
「月姐,請問這跟上次的故事有何不同?」薄薄的木板後面有人好奇問道。
「有,這次這個男人更花心。」
「為什麼你寫的男人都要那麼花心?」
「因為這裡的小說都是男人寫的。」
「……那為什麼花心的男人下場都是當和尚?」已經連續七本手稿都當和尚了,他怕再這樣下去,和尚要滿天飛了。
「因為這年頭的小說一定要有警世作用。兄弟,現在幾更了?」
「三更了吧。」
她算了一下時間。「三更就是半夜了,你該睡了吧。」
「喔……月姐,對了,今天送你回來的那男人就是封沄書肆的老闆嗎?」
「唔,嗯。」一提到他,就想起她的身子差點被他摸光了,那觸感至今還殘留在身上,讓她心跳加快。今天的殷戒有點陌生、有點霸道,跟平常的殷戒大不相同,這才是他的本性嗎?
「月姐,我一直想告訴你,你回來的時候我瞧見你頸子被大蟲子叮了,你不癢嗎?」
她低叫一聲,連忙遮住頸子。那個王八蛋用了多少力氣親她啊!沒見過他這麼狠的人,竟然想在光天化日下閒人必經之路勾引她,被人發現了他不會害臊嗎?
「月姐,晚安了。」
「晚安。」她心不在焉道,木板下微弱的燭光滅了,隔壁同住的母子已然入睡。
她也收拾起文房四寶,清點今天的收入。
反正夜晚沒有人在,她放下一頭紮起的紅髮,穿上鞋子,前去關門。
在這裡,滿天的星斗近得像是隨時可以觸摸,不像在她家鄉,連走在雨裡都得防掉發。
「唉,自然是很好,但是我也很想自然地上廁所、自然地洗澡啊。」她咕噥:「那個混蛋殷戒,你想勾引我,你自己也得投入一下嘛……」
「半月老闆?」
三更半夜,一聲輕喚,嚇得她彈跳起來,轉頭看去,看見一名漢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後。
第五章
天這麼黑,平常她書鋪裡只點著蠟燭,沒有什麼人會在光線不足的情況下挑書,所以一入夜,多半是無人會拐進巷內。
雖然有點心驚肉跳,她還是答道:
「大爺要買書得等明天下。」
那漢子客氣地說:
「我不是來買書的。是殷老闆叫我請半月老闆過去的。」
「殷戒?他怎麼不自己來?」白天才跟他出城,他送她回來時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目不轉睛地送她入書鋪,晚上找她會有什麼事?她注意到這漢子直盯著她的頭髮,她不以為意。最近城內還持續有人偷看她的頭髮,甚至問起她海外的事呢。
「殷老闆現下正忙著呢。半月老闆一定知道我家老闆不只打理書肆,還管其它商事,所以忙得不可開交。如果不是重要事,萬萬不會在這種時候請半月老闆過去。」
「……那你等等,我馬上好。」進了輔子熄了蠟燭,遲疑一下背起荷袋後,跟著這漢子走出東定巷。
這年頭天一黑,連個路燈都沒有,只能仗著這漢子的燈籠認路。一出街,這漢子不往封沄書肆瘧,反而走向另一條路。
彷彿猜到她的疑惑,這漢子解釋:
「書肆一入夜就關門,現下殷老闆正在城尾的紙行裡。」
「城尾?」那很遠吧?等她走到時,兩條腿也廢了。她停下腳步,說:「大爺,請你轉告殷戒,就說有事明天再來找我好了。」
見他沒有回應,也不再前進,她心知有異,轉身回巷的同時,發現幾步遠的距離外有一頂華轎。
縱然她來南京才半年多,很多事情還不熟,也知道其中有問題了。她當作沒看見那頂轎子,準備奔回書鋪時,那漢子倏地上前,阻止她的去路。
「你想幹什麼?」當街擄人嗎?她沒這麼慘會遇上這種事吧?
「我就說,殷戒看上的女人必定特別,你果然有點小聰明,幸虧本爵爺早已預料你沒法騙她到城尾去……這髮色倒是出乎意料的古怪啊。」
男人的聲音響起,有點耳熟。她抬眼看去,看見一名華服男子從轎裡走出,轎夫同時舉起風燈,讓她很清楚地看見這男人的容貌。
這男人約三十上下,長相有點俊美卻帶點娘腔味,皮膚結實、眼下有點老態,再過一、兩年,就能看得出他縱慾過度下的痕跡。他揚眉注視著她,笑:
「你不記得我了嗎?我可是當日殷戒嘴裡的右都御史啊。」
「右都御史……」原來是這個男人啊。她暗暗叫苦,沒有想到他竟然回了南京,而且執著念深到有點變態了吧?
「你叫半月是吧?那日你跟殷戒在本爵爺面前上演春宮戲,他以為瞞得了我,故意遮掩你的容貌……」上上下下打量她。「現下,我可以知道他為何要藏著你了。」
春宮戲……那天在天樂院的就叫春宮戲,那她實在難以想像今天下午殷戒的毛手毛腳算什麼了?這年頭的人還真是行為放浪,觀念卻保守得很。
「右都御史對我念念不忘,是為了殷戒吧?他跟你真的有這麼大的仇恨嗎?」
「半年前,本爵爺獵了一頭狐狸,卻教他給破壞了,姑且不論這狐狸的珍貴之處,但膽敢阻攔我的,絕不會有好下場。我初來南京上任時,就知道他背後有聶家當靠山,哼,聶家啊,我名下產業多少與他們有所交集,還不到鬧翻的時候,我故意差人處處找殷戒麻煩,他卻能忍氣吞聲……本爵爺聽說他—向潔身自愛,特地要他失去控制,沉迷女色,結果他還是不為所動,反而與你假戲假作……」取過轎夫手裡的弓箭,他微微抬眼看她,笑道:「你可知後來他為了保你,在天樂院過夜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