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衛小游
與故事無關的序
因為這個故事不適合有後記,又有些話想分享,所以把這篇基本上算是後記的小文移到最前頭放。
這是我在萬盛出版的第二十個故事了。真難想像,時間過得這麼快。對於至今依然沒有專職寫作的我來說,二十這個數字簡直是浩大的工程,我真的做到了嗎?天啊,我真的做到了。
這得耗費我多少時間、多少青春啊,值得嗎?與不認識的你們分享我的夢、我的感受、我的體會,我的悲傷與快樂,我那可能連自己也沒有察覺的潛在自我?
值得。真的很值得。因為這是我真正喜歡做的事,容許自己投入在文字美麗的世界裡,期待著被發現,被閱讀,激起共鳴。
當然在寫作的過程裡也曾經遇到很多挫折,有一度甚至認為自己再也無法寫下去。是因為你懂,從而給了我支持下去的力量,讓我重新在文字裡找到讓我不願意輕易放棄的美好。
你想,值不值得鼓掌一下?我先替自己鼓掌了,也感謝出版社在一定的程度裡包容我的任性。我還有很多故事想說,我總是希望時間可以再多一些,因為時間似乎總是不夠用。
我在這裡要很不客氣地說了,請多給我一點鼓勵,謝謝各位。
現在,可以暫時忘掉這一篇後記前序,翻開下一頁了。當然,依照慣例,我還是喜歡先寫一篇文字介紹它。
緣起
老實說,沒有預期會寫這麼樣一個故事,是在一家酒館裡與明友喝著長島冰茶時突然躍入腦中的一個影像。我一邊聽著黑人女歌手用不太標準但還滿清晰的中文唱著「月亮代表我的心」,然後整個故事的情境便出現了。
這是一個不太容易用幾句話簡單介紹的故事,偏偏我的書寫感覺再怎麼樣也無法形容貼切,因為就連我自己,也都覺得不是我在寫故事,而是故事透過我的敘述自有生命。
若要試著找出一個主題的話,我想這個故事是在找尋「力量」。生存的力量,追求幸福的力量。可能是在尋找這個,但是還有很多其它。
對了,看這本書的時候,如果你手邊有伍佰的「挪威森林」這首歌,不妨放來聽聽。因為我在寫作的時候,心裡也是想著這首歌。也許味道會很對,也或者你能找到更好的主題曲。
第一章
如果,你也有一個傷心的故事
緣份是一件難以預料的事。
人與人、人與地方都是如此。
兩人會遇在一起,也許不必然注定著一段曲折。
但一個人會和一個地方結緣,背後卻一定有一個故事在發生。
星期六,週末。
拉開百葉窗,陽光刺痛雙眼。
適合賺外快的好日子。
我起了個太早,匆忙吃了一片土司當早餐後,雙足踏進舊布鞋裡,背起營生工具準備出門。
「阿生,我出門了。」走離開大門前,回頭喊了聲。
不透光的室內靜謐得像是沒有人存在。他還在睡,我告訴自己,然後振作起精神踏進冬天的陽光裡。
***
淡水,自從捷運開通後帶來了大量的人潮。
週末假日尤其遊人如織。
走出捷運站後,街上陸陸續續已經出現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那些都是趁著假日到淡水來擺攤的街頭藝人。
經過一個手風琴演歌老人的攤位時,我向他點頭,微微一笑。
「葉老,生意興隆。」
老人也回以一個愉悅的笑容,露出一顆鑲金的假牙。
然後我便向往常擺攤的地方走去。
那是一家咖啡館的轉角處,夏天時可以遮住毒辣的太陽,冬天時可以擋住刺骨的寒風。
當人們在咖啡館裡進進出出時,從門縫裡飄出來的咖啡香會安撫旅人的心。
很好的一個作畫角落。
來到老地方,卸下肩上沉重的畫具後,我拉了拉束著脖子的高領毛衣。
它令我窒息,但又偏偏是我冬裝裡最溫暖的一件衣物。
很無奈,還是得穿它。
有時候人生就是有著如此矛盾的事。
在街頭作畫差不多有半年了,我俐落地架好畫架,將凳子擺好後,坐在那張恐怕會讓老年以後的我脊椎發生病變的矮凳,在等待顧客上門前,開始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看人。
我,是一個依賴觀察人的長相以維生的似顏繪畫者。
當然,我本來不是。
因為這種作畫方式是最近幾年才開始在台北街頭流行起來的。
我原本是一個教小孩子畫水彩畫、玩塗鴉的美術老師。
而在當美術老師前,我是一個等待畫作被欣賞的窮困小畫家。
每個以藝術為己志的人大概都作過類似的抉擇。
要信仰還是要生活?
要堅持還是要挨餓?
大約是在兩年前,當房東帶著一張鐵青的臉孔來催租,手邊已經累積了許多張帳單等著繳清,家裡電話線早被切斷,斷電的屋裡一片漆黑,而我為了斷水已經三天沒有洗澡,滿頭蓬垢,腹鳴如擂,泡麵讓我腸穿孔時,我終於作出了決定。
我要吃飯。
把幾幅寄放在藝廊代售的油畫以批發價賣給室內裝潢公司,暫解燃眉之急。終於房東的臉色不再「青筍筍」,在斷電和斷水之間,我決定我比較需要水。然後我和傑生吃了一餐有魚有肉的晚飯,接著到一家才藝班教七至十歲的小朋友畫畫。
傑生說我墮落,那是我第一次無言以對。
即便如此,我還是沒有辦法堅定地選擇信仰。
神愛世人,可是神職人員也是要吃飯的。如果你的人生歷練夠豐富,你會發現世界上很多道理,其實都有共通處。
就這麼樣過了一年多,我一邊在才藝班上課,一邊趁著空檔繼續著對藝術的理想,等待能夠賞識千里馬的伯樂出現,花一筆鉅額包裝費,將我拱上藝術舞台。
我當然不會期盼光是有才華就能夠成為「名」畫家。君不見,多少「有才華」的畫家是在死後經過人為炒作才紅起來的?商業社會裡要成功除了條件要好以外,包裝和宣傳總是無可避免。
我承認我和傑生兩人之中,我是比較市儈的那一個。也之所以我才會選擇教小孩子畫畫,賺取生活費。
然而生活還是很吃緊,在朋友的建議下,我利用週末和假日的時間到淡水擺攤賺外快。這種錢是黑錢,沒有紀錄不用繳稅。
有別於傳統的肖像畫,我選擇了似顏繪。
Why?
因為只要十五分鐘就可以完成一件。
時間就是金錢,就是這麼簡單。
等待顧客上門的同時,我的視線在街上各個角落移動著。
天氣稍冷了些,今年冬裝又流行暗色大衣,一眼望去,街上一縷一縷都是穿著黑衣的幽魂。
我試著把視線固定在他們的臉上。
遠處走來一對男女,穿著黑衣長靴。男人額上有幾條不明顯的抬頭紋,顯示他常常皺眉。他的輪廓線條剛硬,像是個不容易妥協的人。女人以化粧品修飾得姣好的臉孔則滿臉不悅。
這叫冷戰。
我想。
他們快步走過我面前,此時右前方走來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婦人。小孩子坐在車裡,胖胖的小手不斷地伸出車外。婦人不時停下腳步,低下頭與孩子嘀嘀咕咕。
這叫期待。
我多事地為之定義。
轉角的咖啡館的門被拉開,兩個看起來十七、八歲模樣的女孩相偕走了進去。笑語聲伴隨著咖啡豆香隨風飄了過來。
這叫青春。
我微微笑。想起很年輕的時候與三、兩好友的午茶之約。
老三輪車載著拾荒老人緩緩地駛過對街馬路。
這叫歲月。
我輕輕歎息。
一群少年少女喧嘩著走了過來,人人手裡拿著一杯五百C.C.的珍珠奶茶。其中一個穿著眉環和打了六個耳洞的小女生在我面前的椅子上坐下。
「嗨,我要畫畫。」
哈,這叫作恭喜發財!
我點點頭,拿起鉛筆,開始在紙板上打著底稿。
小女生長著一張極清秀的臉,卻化著非常濃的妝。她有一雙鹿般的眼睛,長睫,小巧的嘴,挺直的鼻粱以及打了許多洞的耳朵。脖子上圈著銅製的項圈,身上到處披掛著各式各樣的銀圈。
在打底稿的時候,她不斷轉頭和同伴說話。偶爾回過頭來,便好奇地眨著眼睛,伸長脖子想要看進度。
我笑著退後一步,用毛筆勾勒,最後再用麥克筆和色鉛筆上色。
十五分鐘後,作品完成。
我把小女生的似顏繪翻給她看。
她的同伴們都湊了過來,然後驚呼聲此起彼落。
「SoCute!」
「卡哇伊!」
「好可愛喔!」
「滿意嗎?」我試探地問。如果她不滿意,我會再重畫一張?
小女生抱著她的畫直點頭。然後從皮包裡掏出五百元,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這群少年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們看了同伴的畫後,決定每個人都要畫一張。
於是還沒輪到或是已經拿到自己的似顏繪的人就到一旁的咖啡館去等候,一個小時後,我又交出四張畫,為荷包賺進了豐厚的所得。